??擱在現代城裡人良好的生活狀態中,五角錢根本算不了什麼事,可對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貧瘠的農村家庭來說,它帶給人的感受卻非同一般。
??第一個與五角錢有關的故事發生在小學一年級,那年期末考試每人得交五角錢的試卷費,可我,家裡窮得連鍋都揭不開,哪裡來錢?當然,窮的原因並不是父母沒有辛勤勞動,而是風不調雨不順。那時山上沒有樹,地上沒有水,好不容易降了雨水插好秧的稻田,卻經不住陽光一天又一天熱烈的捅抱親吻,還未等到稻花飄香就血氣耗盡、裂口橫生,讓原本可以帶給我們可口香甜的大米“胎死腹中”。全家人——村裡很多人家都出現這種現象,都異常悲痛。
??“又是一支火柴都點得燃啊!”人們望着一丘丘田裡的“蘢泡草”(正在揚花的水稻因缺水而不能飽米的稱呼),欲哭無淚。
??大季失收,所有一眼望不到底的咕咕咕叫着的肚子的空谷,只好交給麥子、紅苕、洋芋、蕎子、苞谷、蘿蔔來略微填補,並且因為飢餓而紛紛挖掉山上殘餘的樹疙瘩,四面墾荒種上小季。其實,這無疑是一種雪上加霜的做法,只是當時沒人知道樹林與莊稼與人的關係罷了。
??失血的鄉村,一貧如洗的家庭,連一分錢也拿不出,更何況五角錢啊!
??所以,當老師第一次問我:“帶錢來沒有?”我怯怯地說:“沒有,過幾天交給你。”可我,實在是開不了口向父母要錢呀!
??隔了幾天,老師再次問我時,我撒謊了,我說:“那天交給你了。”
??老師似乎自言自語地說:“那我還忘記登你的名字了。”
??也許,她不會想到成績冒尖又乖小的我會騙她吧。
??很快,我上了三年級,老師組織春遊,要求每人交五角錢買糖在野外做活動,很多同學都交了,可我卻一直“按兵不動”。出發那天早晨,我喝了兩碗苞谷糊後來到學校的集合點,老師問:“帶來沒?”我說:“帶來了。”可能是我說話的聲音太動聽了吧,老師瓮聲瓮氣地學我的樣子又說了一遍:“帶來了。”
??那神色,我至今不忘,並讓我覺幼小的心靈覺得:沒有錢是那麼地可恥。於是,我更加努力地讀着書,但家裡並沒有因為我的努力讀書而日漸富裕,相反,兄妹三人讀書的費用,更使家裡經濟日困一日。的確,農村除了賣糧食、牲口和勞動外,還能從哪裡得到錢呢?而糧食只夠填飽肚子,牲口沒有糧食也長不大,勞動每天都得耗在土地上呀!
??為了掙錢,父親、母親、哥哥、姐姐和村裡的一伙人去很遠的深山裡背炭來賣,但那也賺不了什麼錢。多年後,姐姐對我回憶起那段痛苦經歷時說:“去背炭要經過的地方就像電視里放古裝武打片時,人們飛來飛去的那種懸崖場景。有幾次,我們都差點從半山腰掉了下去,要是掉到下面的河裡,就完了。”
??貧困,抹殺不了人愛美的本性。當分頭如雨後春筍般在小鄉鎮里冒出來時,我也想去理一個那樣的髮式。趕集那天,我在街上找到母親,問她要錢去理髮,她給了五角錢,但我仍站着不走,眼裡流淌着企盼,我說:“還差五角。”母親說:“不是只要五角錢理一個頭嗎?”她好像有些生氣,旁邊一位陌生的大媽見到這情況便勸母親說:“再給她五角嘛,小孩子哩。”
??母親無奈,只好又給了五角,我拿着錢越過路邊那些只要五角錢理一個頭,簡易得不能再簡易的地攤,進了一家只鑲了一塊大玻璃的木屋子理髮店,兩個五角錢換來了一個梳不了二分的馬啃似的坎式頭。回到家,母親說:“比那五角錢理一次的又好看多少?”霎時,分頭的美好憧憬在心裡水花一樣地碎去。
??從此,我不再要錢理髮。頭髮一長,卻自然地出現了分頭,當頭髮瘋長過父親心裡的承受極限時,他逼我去把長發理了,我沒反應,他就在我睡着時,偷偷地用剪刀收割了我額前的長發。
??上高中時,家裡的糧食收成稍好了一點,但經濟上還不是很好,為了省錢,我一個學期只中途回一次家。那年放十﹒一長假回去,母親為了給我準備回學校的五塊錢車費提着僅有的十隻雞蛋去賣,也許由於過度地注意了蛋的安全,反使其中一隻雞蛋殼有點碰壞了。買蛋的人只出四塊五角錢買九隻雞蛋,不要破了的那隻。母親說:“我賣五塊錢恰好給我兒子上學作車費,你要就五塊錢全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