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夏夜的銀輝依舊如期蕩漾,但是落魄的殘葉仿若一個等待死亡降臨的殘年風燭,木然地靜候餘暉燃盡的剎那。輕薄的風肆意滑過早已凝固的傷痕,蒸騰的脆弱含在乾渴的唇沿,卻仍舊痛在麻木如初的心徑。其實,原來的他本不是如今黯淡的面孔,與其他的葉子一樣,曾經的他同樣涌動着不甘熄滅的意念,時刻尋覓着屬於他的煙雨一季。可是,一場臆想之外的遭遇斑駁了他的異樣華年,凄愴的惆悵分辨不出在朝暮中孰是淚水孰是露珠。承接浮動的微塵,一泓卿然再一次勾勒出回憶的輪廓。那段風雨被眾多的葉子寄託了多少刻骨銘心的祈望,洗盡荒蕪的青春鉛華,迸裂一季的命運璀璨。正是源於有些葉子窮盡一生也只能憔悴在無盡的渴望中,因此與風雨相逢的那段過往才會賦予一種溢於言表的意義。然而,對於那段經歷的曾經,他卻希翼能夠重歸未曾邂逅的過去。柔風細雨蘊涵款款深情羽落於葉子的嬌羞,可是,輕撫的厚重遇到他則異變成魔劫的捶打。試曾想,柔軟的身軀又能忍受多少凄風苦雨呢!放縱的風錯亂着他的一夜飄搖,零落的雨皸裂未至完美的脈絡,“咔嚓”,肆虐的狂放終於在他的殘軀中幻成曲終人散。隱忍着難堪的痛楚,尋找着遺失的迷離,那時的他眼前一片渙散。
“人之所以有勇氣生存下去,正是因為有許多明天!”,然而,明天是歡聲?是笑靨?是凄殤?還是憂鬱?殘葉無法回答,更不知道如何回答。望着異樣別意的驚悚目光,聽着蘊藉深刻的繞樑餘音,他的心中總是浮生一種難言的血泣。“樹榦會拂去我的困頓嗎?”,凝視了一羽的粗獷,冗長的沉默是給予他的期望;“大地會揚去我的疑雲嗎?”,聆聽了一世的廣袤,亘久的沉默是饋贈他的企盼。然而,恆長的沉默到底是善意的憐憫?還是無聲的嘲諷呢?終於有一天,遠方的客旅在此駐足停歇,“是人!人類能否予以我準確的答案呢?”,浸染的企盼攜帶深沉的苛求凝望着下面的那些商人。
“這筆生意竟然成為霧中看花了!今天真是晦氣!”,一個商人不無失望地感慨。
“是呀!正像你頭上的那片殘缺不全的樹葉……”,“他頭頂上的樹葉不正是我嗎?”,他欣喜若狂地等候着遙望已久的答案。“我頭上的葉子怎麼了?”,那個商人困惑地問道。“你不覺得是它帶來的晦氣嗎?”,不知道是哪一位商人的回答讓殘葉再也無心聽完他們的談話,刺耳的笑聲從同類乃至異類中悠長到他的心畔,他想哭泣,可是淚灑的結局又會換回怎樣的結果呢?也許,他並不明白,所有的一切都帶有殘疾,不過,他是身殘,而葉子們是心殘。
他是一個被世間拋棄的孩子,無法音韻鏗鏘地哼唱徜徉的歌謠,只能用被黑暗吞噬的眼眸尋找一個可望不可即的彼岸。無可奈何的他唯有選擇沉默,靜默地對待葉子們的譏諷,默然地靜聽心底的飲泣,漠然地面對一切的一切。然而,葉子並不乏沉默者,可是他的沉默永遠飽含一種死亡的棲息。沒有王爾德的荒誕,沒有扎拉圖斯特拉的彷徨,有的只是在日升日落的輪迴中翹首遙想來生。今生?來世?他們的距離到底有多遠呢?蕭瑟的秋風褪去了綠盈瀠繞,換上的暮塵向今生揮手告別,心中的霓虹綵帶向來世合攏禱告。
葉子們惶恐了!自古逢秋悲寂寥,一陣凄愴便能摧枯拉朽式般毀滅曾經的一切美好;殘葉欣然了!我言秋日勝春朝,一陣刺骨便可將惶恐無為的一世吹殘過往的所有譏嘲。然而,有些葉子似乎不願聽任命運的安排,即使生命走到了終點,也要在御風共舞中彈撥世間絕有的荊棘歌。偶爾,他問,“我是否也能在生命的流逝前舞出最美的身姿呢?”,可是,每次遇到掀起的風浪時,一種心悸的恐懼便會填滿心際。是風摧毀了他今生的一切?是風讓他忍受了一生的沉默?而今,究竟又有什麼理由御風共舞呢?
流年並不會給予殘葉過多糾結的時間,“咔”,一聲清脆把他推出進退維谷的境地。未曾思量的他究其全身的所有舞動自己柔軟的身段,然而,每次的變換總會響起那再也熟悉不過的笑聲。“砰”,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再一次想要哭泣,可是淚水卻又一次對他否決。望着瓦藍的蒼穹,他不明白世事為何對自己如此地殘忍,以至於不曾憐憫他最後的奢望。突然,一個名叫希馬丘斯的人在朗誦,“我們抬頭望見的是同樣的星辰,並肩走在同一片土地上,住在同一片天空上,每個人選擇的最終真理又如何?生命之謎神秘莫測,揭開它的方案不止有一條。”剎那間,他禪悟了其中的含義。望着遠去的希馬丘斯的背影,他毅然投入到風的馳騁中。在葉子的驚愕間,在萬物的靜籟間,呈現的是嵇康臨刑前那首廣陵散的絕唱。
風停了!雲散了!天空中早已覓尋不到殘葉的蹤影,殘留的只是葉子的驚嘆。殘葉呢?有的葉子說他死了,有的葉子說他瘋了,而更多的葉子保持着沉默,一如殘葉對原來他們保持的那種沉默。直到有一天,在樹蔭下一位盲人智者正為即將遠行的年輕人送行,
“孩子,我要將珍藏已久的一本書贈於你,希望日後遇到困難時它能夠幫助你。”智者說。
年輕人虔誠地望着老師從胸懷捧出一片“醜陋”的殘葉放在他的面前。他詫異地望着老師,問:“老師,這不是一片葉子嗎?”
“不!不是!這是一本書,書的內容只有四個字——永不言棄!”
此刻,風沉默,樹沉默,大地沉默,葉子沉默,殘葉依舊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