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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孫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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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孫倆

  石天元

  在一個小小的縣城裡。

  一條幽長幽長的小巷。

  大清早,小巷裡靜悄悄的,巷裡有一老一小的身影在晃動,老的在後,小的在前,老的是爺,小的是孫,爺悠悠然走的不緊不慢,孫蹦蹦跳跳像只小白兔,從巷的這一頭朝巷的那一頭直走。這時候,小巷裡漸漸有了三三兩兩的人影和時緊時慢的腳步聲,尾隨的,迎面而來的,要麼是行人跟爺兒倆打招呼,要麼是爺兒倆跟行人打招呼,孫的眼尖口快,總搶在爺的前頭,爺總是嘿嘿地應附着,一前一後的身影時而修長,時而斷小,時而重疊,時而分開,像一幅古樸的畫。

  穿過小巷,走到巷口,一拐彎爺孫倆便進入熙熙攘攘的大街,路上行人車輛來來往往,像流水一般,兩旁是高聳入雲的大樓,大街兩旁的行道樹、花花草草向行人們點頭致意,爺孫倆再往前走,就是一座大橋,橋下一條清清的小河穿橋而過,河兩岸人們依河而居,蓬蓬翠竹、棟棟房屋,倒影在河中,斑斑駁駁,像一溝斑爛的琉璃瓦。人們隔河相望,中間駕起了一座座彎彎的小石拱橋,像天空的一輪彎彎月。

  爺兒倆走在大橋上,自然放慢了腳步。孫說,爺爺是大橋,他是大橋下的小橋。爺說,這橋下的河是從老遠的山溝流來的,老遠的地方有幾座大山,山腳下有一個寨子,寨子旁有一口大水井,長年不枯,爺爺就出生在那裡,一口從大山裡冒出的大井水就是橋下這條河的源頭。

  走過大橋,爺孫倆再進入熙熙攘攘的大街,就來到了這座小縣城的一所重點小學,走到校門口,爺站住了,目送孫走進校園,走進孫所在班級的那間教室,爺才掉頭往回走,放學前,爺爺又會提早站在校門外,等孫子出來,把孫子接回小巷頂端爺爺在城裡買下那棟屋。孫的父母遠在鄉下工作,一年難歸幾趟屋,接送孫子上學自然是爺爺的事,爺兒倆朝夕相處,使爺爺退休后的生活變得充實而極有節奏感。

  回到屋,爺爺忙着弄晚飯,孫子忙着完成老師布置的家庭作業,爺兒倆的晚飯好簡單,四兩米下鍋,一盤青椒肉絲,一盤干辣椒,一盤酸白菜,一缽西紅柿蛋湯,爺孫倆吃得津津有味,爺爺還愛喝二兩小酒,興頭上的時候,一口小酒下肚,抓起一棵干辣椒,一口就咬去一大截,慢條斯里地嚼着,直嚼得額頭冒出了微微的汗珠。孫馬上跑去取下一條白毛巾給爺爺擦汗。

  屋旁有一塊地,長滿了青草,是別人的屋基,屋還沒有豎起,空的,閑的時候,爺爺就在這塊地忙開了,割草,刨土、拖溝,挖窩,種菜,種豆,種白菜,種大蒜,也種四季豆,栽絲瓜,栽黃瓜,也栽芹菜,唯有不栽大南瓜,爺爺每每在此挖地刨窩的時候,孫就會幫忙爺爺播菜種,瓜種和擺辣椒秧,孫問爺爺這地為何不種大南瓜,爺說:南瓜根粗葉闊太好強,要長好長的藤才結瓜,繞來繞去好佔地,多種一些占天不佔地的,汗水就變成豐腴的收穫,爺爺體會最深。

  每個星期天,爺總會帶上孫去玩一趟公園,那公園座落在縣城的高坡上,公園裡綠樹成蔭,翠竹搖曳,公園裡有小橋流水,公園裡有行人匆匆,公園裡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圖書館,遠遠望去宛如岳陽城邊的岳陽樓,觸景生情,爺孫倆就樓下背誦范仲淹寫下的千古流傳的《岳陽樓記》那首詩。夕陽西下的的時候,掩映在綠樹叢中的山路彎彎,一對對相好的站在小橋上用自己隨身的數碼相機攝下彼此最難忘的一刻,西去的夕陽把圖書館染成了紅塔,塔下一群白鴿在覓食,孫跑過去想捉上一隻,驚動了白鴿群,張開潔白的翅膀落到了樓角上,睜着紅眼俯暇樓下的爺孫倆。太陽下山,他們該回家了,回家的路上,爺爺唱出一首歌:路邊的小草長高了,路邊的小樹長粗了,我身邊的孫長大了。聽到爺爺唱了一首歌,孫子脫口而出:路邊的花有紅也有白,我的爺爺頭髮白鬍子也白,好像冬天裡的雪。

  暑寒假裡,爺爺總把孫子帶回鄉下的老家,鄉下老家有孫的婆婆,爺爺雖在縣城裡摸爬滾打十幾年,一直沒法把孫的婆婆帶到城裡來,婆婆鐵了心要廝守那棟老祖屋,那幾畝薄田薄地,那院壩里的幾株桃花樹和一生一世的牽挂。夏天的城裡樓高車多人擠熱得像蒸籠,老家山高樹多,夏夜有紡織娘娘在織布,有忽明忽暗的螢火蟲,涼絲絲的風吹來勝過城裡的空調和電風扇,爺孫倆就在夜色里數星星看月亮,爺爺指着南邊亮亮的天空,告訴孫那裡就是爺爺每天接送他上學的縣城,夜色中,爺爺點起了一支煙,深深吸上一口,一板一眼給孫講爺爺的爺爺爸爸媽媽和婆婆的爺爺爸爸媽媽的遠古故事,爺的爸媽一直苦苦等待在他們的一輩子中能養出一個愛讀書能讀書能寫大文章的兒子,爺一出生就不讓父母親失望,那天他從媽的肚子里掉下來,一雙小手緊緊地握着,不哭也不鬧,一雙小眼睛黑不溜秋的,一閃一閃像兩顆小星星。鄉下的孩子見風長,他是吃包穀紅薯長大的,一旦到了寒風像一把一把利刀刮起來,冬雪像一朵一朵棉花漫天飛舞的冬季,爺的身上穿的衣服再單薄再破舊,打着光腳板在鄉間里狂跑,不會生病感冒,吃得喝得長得粗粗的,一跨進六歲,爺就背上媽媽精心縫好的書包去上學,教室是山裡木房子,石頭碼起上面搬一塊木板就是課桌椅,連那口鐘也是一塊破鏵口掛起的,敲起來既悅耳又動聽,鐘聲響過之後,老師的教書聲和學生的讀書聲一起一落,讓老家們爺婆爸媽的的臉上掛滿舒心的笑。讀完了小學和初中,爺爺考取了縣城裡的一所重點中學,遠走山外求學的路上好難走,路邊長上了狗尾巴草,鮮嫩的時候像小麥子,成熟的時候像小米,風吹草動便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

  離開爸媽在外求學,爺愈加勤奮,每個星期爺爺都要往返山裡和縣城之間的山路,星期六放學回家,星期日回學校,山路彎彎幾十里,爺爺的肩上背着一小口袋米,還在口袋裝有一個大口瓶,裝的爺爺一個星期的菜,一瓶包穀粉粉做成的酸菜和剁得很細炒得很香很脆的干辣椒,一瓶菜要吃上一個星期。爺前往縣城的路沒有車,山路三十六彎,一彎一繞的,從山腳繞上山頂,三十六彎的山路掛在雲里霧裡的,三十六彎的山路三十六道風景,月亮還掛在西邊樹梢的時候,爺爺上路了,路上露水多,鞋脫了,鞋爛了,爺只好打着光腳趕回學校,嫩嫩的腳板磨出了血泡, 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疼在身上也疼在心頭,爺卻不言不語。

  之後,爺把孫帶上山裡,高高的一道坡,平平的土壩,汪汪的田疇,爺告訴孫,土壩田疇好養人,土壩種包穀,種黃豆,種馬豆,種辣椒,田裡種稻穀,一種下就有好年成。在山裡,孫一眼看到一個宛如燈盞般的鳥窩,窩裡有幾隻剛孵出的毛絨絨的小鳥,不遠處,鳥的媽媽在叫,小鳥也在叫,孫一聽即興唱起一支童謠:“小鳥小鳥你莫叫,山裡樹上築個巢,東邊日出西邊落,山裡長出了毛毛草,山裡是你的好住處,從小我曉得愛護鳥。”

  冬夜裡,婆婆在火塘里燒起了一爐大旺火,好火聚人來,寨里的老人都聚到這裡來,聽孫的爺爺講城裡的新鮮事,夜深人散了,爺爺婆婆就在枕頭邊講起悄悄話,總覺得壓在心底的話說不夠,結伴夫妻一輩子各在一方,年輕時的熱戀和成家后打理以及日子的艱辛像剛剛發生一樣,值得回味和珍藏。回鄉下老家前,孫要給婆婆買一副老花鏡和一個熱水袋,好讓婆婆挑花刺繡莫扎手,冬夜裡灌上一袋熱水好溫腳。

  暑寒假過去,孫再回縣城,臉黑了,他的爸媽說,下一個暑寒假就不讓你回到山裡去,孫說,只要我和爺爺在一起,我就感到爺爺就是我最親的人,沒有爺爺還會有你們嗎,山裡有我的婆婆,你們一年到頭難回到媽的身邊,我一回到婆的身邊,再多的恩恩怨怨,再多的酸甜苦辣婆都拿得起放得下忘記得乾乾淨淨。

  難得學校放幾天假,孫的爸媽把兒子接到他們上班的地方去,孫只住上兩個晚上,就鬧着嚷着好想爺爺了,爸媽只好把兒子送回爺爺的身邊。

  爺爺的眼睛濕了,孫子的小臉掛滿了笑,像朵花。

  後來,孫上學再不要爺爺接送了,可一到放學的時候,爺爺就會站在門外,眯起細眼望着門前小巷的那一頭,直到孫子活蹦活跳的出現。孫一看到爺爺,老遠就親親熱熱地叫開了,爺爺大大咧咧地應着,一應一合像一支彈跳的音符。再後來,孫的父母親把孫送去省城上學,孫高低要爺爺去陪讀,爺爺自然跟去了,從此之後,那小巷裡極少能看到爺孫倆的身影了,但小巷裡的人們時常在談起爺孫倆的故事,他們說,爺孫倆之間雖有着代溝,但那血濃於水的爺孫親情就如小巷裡的青石板光滑透亮,也像一壟青草長得蓬蓬勃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