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壩,風中雨中有聲,日中月中有影,詩中酒中有情,閑中悶中有伴。
漫步在清澈而蔥鬱的河畔,抬頭看柳,低頭看水。兩岸無數的河柳,一棵挨着一棵,一片連着一片,枝繁葉茂,形成一道柳的屏障。河柳參天挺拔,蔭蔽着這清清流淌的水,倒映在水中,岸上水中都是綠色的仙境。而佇立在河中央的兩棵堅韌的柳,任憑河水衝擊洗刷,依然一動不動地迎接水的柔美姿態。如果說岸邊的那些柳是無數多情的男子守護着這溫柔美麗的水姑娘,那麼這河中央的柳,用情已然用在了骨子裡,勇敢地紮根在水的柔情里,一年,十年,百年,……浸泡着,微笑着,即使蒼老得枯枝敗葉,也還是豪情滿懷,剛直不阿。而生活在岸上的人,一如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柳,世代繁衍,生生不息,以激揚不屈的姿態、頑強堅韌的抗爭綻放着生命的風采。
冰雪,就是水中央的那棵柳。
一個晴朗的夏日,我們一夥七八人,匆匆忙忙地來到他的小站。小站在河畔上,在柳的生命里。小站往下是流水的方向——銅仁,往上是去重慶。冰雪每天就在這小站里,聆聽着河水的流聲,以及南來北往的列車汽笛。在夜深人靜時,他就用柳的姿態抒寫着自己的故事。
冰雪是一個傳說,值得哥們迷戀他。來到沙壩,他的地盤他做主。我們穿過小站,向他的家裡走去。他家是在山上,這座山叫三登坡。我們登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剛走到他家腳下,每個人就迫不及待地在清涼的井裡舀了一大碗喝起來,頓感從頭到腳都涼爽起來。我們計算着時間,從小站到他家,大概走了半個小時。冰雪每天往返,怪不得他那麼幹練。冰雪站在平壩上,頭戴草帽,滿身泥巴,可能是剛耙田歸來。他一一地和我們握手,他總是那麼樸實,一副農民的形象,或更像一個刀客。
坐在他家的平壩上飲酒,不管太陽把我們曬得一個個大汗淋漓。他的母親為我們備了一桌豐盛的午餐。對於吃,我們這樣的一群人,可以說真是有些土匪的血性。菜剛端上桌子,就伸手抓起來往自己的嘴裡送。而飲酒,這天我們不飲白酒,只飲冰的啤酒。飲酒,每個人都端起大碗,仰頭便一飲而盡。酒過三巡,便不知東南西北地說起酒話來了。
在這樣的山村裡飲酒,如果只有冰雪一個人的話,那該是怎樣的情景?我想,一個人飲酒還是蠻有情趣的:微微的醉意中,可以豪放地舞上一段,可以放肆地大笑,甚至可以痛快地哭。不需要跟任何人說話,閉上眼睛暢遊在自己的意想中,不管是快樂的,或是痛苦的,聽聽發自自己內心的聲音。讓自己的思想隨意搭乘一列火車,隨它到任何一個地方,抵達了青山之外,綠水之間。看長河落日、大漠孤煙,感受和風細雨、柳意芬芳。讓自己的心任意一處的輕輕駐足,並以溫暖相依的恬淡心境,去感受,去傾聽。就好似抱着琴坐在山顛之上,一撫琴,天籟合鳴,心此刻進入淋漓的流水,心曲和琴聲形成永恆。
我們只管看着自己的酒杯,就像《水滸》的歌詞一樣:兄弟相逢一碗酒。是啊,人生旅途中,能聚在一起飲酒,就是一種緣分。如果不是我們都喜歡舞墨弄文,又怎能在這樣的酒桌上說著酒話呢?如果我們從小就沒有接觸書本,一味地文盲下去,或許我們就能心安理得地俯首鄉野田園甘於躬耕隴畝,無聊之時可以跑到山崖去看看那古樸的風景。然而我們還是接受了教育,讓自己變得不倫不類的。起碼不能像冰雪一樣,專心在自己的小站耕耘,即使其中有深深的苦痛,但也能只為做這樣的一件事而不辭勞苦,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馳騁飛揚。
回想起自己的生命歷程,從十年寒窗以來,我所播的種插的花,有哪一盆是可以傲視寒露與日爭輝?又有哪一株是爭奇鬥豔或許碩果累累?其實“一分付出一分收穫”也只不過是一個美麗至極的傳說而已。在高等教育的熏陶下,我還停留在用僵硬的書本知識當成經典來矇騙自己的初級階段,還沉浸在那些所謂文人的所作所為所言所感的光環之中,並不斷地加以效仿,加以圖騰,加以膜拜,還時不時地拿來飲鳩止渴。可是,來到沙壩河,看到柳和酒,我還是得用書本知識來加以註釋了。或許,這就是我的一種難以克服的毛病。王維詩曰: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雖然沙壩不是渭城,但是在一場雨後的晴天,我們踏着青青的綠樹成蔭的腳步,漫步在河邊的柳樹下,那種清雅、端莊、蔥翠、神韻,或許只有我們這些自稱墨客騷人才能感應出來。雖然相互勸酒,並不是要出陽關,因為那一去或許將永遠不會再相見;我們已經是故人,能見面的機會很多,但是我們能聚一次,總得舉杯,文章千古事,惟有飲者留其名。
飲罷酒,酒意濃濃地下到河邊,一個個赤條條地在河中暢遊起來。那一刻,已經沒有了世俗,有的只是阮籍的魏晉風采;那一刻,洗去了塵世的滄桑,每個人都已經不再是文雅人,而是十足的下流胚子。那一刻,如果有一句話要問,我只能說:你下流了嗎?這裡的下流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詞語,而是一種隨波逐流的意思。在那樣清柔的水中,你不下流都不行了。
酒香還是會夢醒,常游柳岸還是要折柳。在夕陽的撫照下,已經近黃昏。沙壩:陽光,沙灘,翠柳,碧波,田園,村落,這些詩意的景物,讓我們感慨萬千——遠離城市的喧囂,是心靈最好的棲息地。而這樣的美景,只能留給冰雪和彥彪了。或許以後我們還會再來,可是那也只能是置身勝景之後的久遠遐想,怦然心動之後的悠長回味。告別沙壩,改寫Beyong的一首《大地》以贈冰雪:
多少年嚮往的日子多少段難忘的回憶
他說來並不稀奇已不再感到古老神秘
多少次艱苦的開始多少篇讚美的散文
他一樣地捱過去他已經無法再記得清
患得患失的光陰那只是從前的命運
千千萬萬的生命在大地的懷裡繁息
彎彎曲曲的河水洶湧着他的熱情
奔向未來的憧憬他總是筆耕不停
眼前就是我熟悉的雙眼充滿泥土味
陌生感覺一點點地變成樸實的外衣
回頭有一群熱血江湖的男人走進
匆忙地來了又去不知何時再相遇
當日落暮色滲滿他淚眼的多情
他的故事值得我們永遠地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