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一個至親的人
這幾天我們一直忙着,忙着把你引上山,安放在墓穴里,吹吹打打做最後了斷。
儀式在治喪人的操控下木然地進行着,一切還算順利,也很平靜,只聞得哀樂時斷時續,單調地迴旋在山樑上。
其實這期間意識模糊,思緒不定,沒有預想的那種悲切的感覺。也許是因為生與死離得太近,幾塊石板的距離,不足以在我們的心目中鑄起永別的概念吧?
直至返程時才意識到,你得永遠留在這裡了,再也不能跟我們回不去,才頓覺浩野千里悲風四起。
從此以後,你將不能再住你熟悉的屋子,不能再靠你向陽的窗軒;不能再給兒子做飯,不能再幫老娘沏茶;再也沒有人陪你喝酒,沒有人陪你說話。從此以後你只能永遠躺在自己的黑夜裡,再也等不到天明,而你的靈魂則要四處遊盪,四處躲藏,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途。或許此時它就在某個地方,驚恐地看着這些陰霾里傷懷的人們吧?
一個人的命運何其簡單啊,只不過一縷煙一陣風的事。昨天,還好好的和我們一起,有着鮮活的心跳,淌着鮮紅的血液,有着完整的肢體和靈魂,還和我們一起,呼吸着暮春清新的空氣,頭頂着同一片藍天,沐浴着同一個太陽。一眨眼,便不見了你的身影。這不是遊戲,是消失,是永遠的消失了。這個永遠的含意,它需要我們用剩下時間來慢慢體味。想必是個艱辛的歷程吧?
雖然早已明白,時光的流失總是以生命的流失為代價的。生總離不開死,或大戚大悲,如大浪滔滔;或似風若雨,猶長空瀟瀟。原以為咀嚼的滋味多了,便經得起任何腥風血雨的猝然打擊。
然而驚詫之餘,醒過神來,頃刻已成永遠,這個致命的痛,依然毫無節制地集結成大片大片的陰霾洶湧而來,淹沒了整個心田,冷清了整個空間。
也許人們在乎的並不是失去,而是這個永遠吧?因為我們是抱着苦盡甘來的信念,才支撐到現在的。因為簡單我們才更懂得珍惜,更懂得去創造和豐富,而你永遠沒有了這樣的時遇。這便是死的代價吧?
其實我很害怕,談論死,畢竟這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不是害怕你靈魂的糾纏,是害怕糾纏在以住與你有關的細節里,會讓我的心會顫抖,動搖我的意志,從而瓦解想要忘記你的決心。
遙想以往,雖見少離多,但總能從某個角落嗅出你的氣息來,一如既往的潔凈的面孔,齊整的衣褲,以及順滑油亮的頭髮,看不到一丁點蓬亂和內心的辛酸,還有那淺淺的笑,這足以填滿我們每個人的心田,足以溫暖每個人。這正是你在存在的意義。
而以住一切怨恨,一下子變得那樣不堪一擊,剩下的只有懊悔和空虛。現在才明白了,又有什麼用呢?你是在抱怨嗎?
都說你很孝順,其實你很狠心;都說你很聰明,其實你很愚蠢;你輕賤了自己生命,卻掏空了某些人的心啊!
有人說,假如你不能永遠年輕,那就直接蒼老。人害怕的其實不是死亡,而是衰老的過程,是等待。等身體變提越來越臃腫,語言越來越粗俗,行動越來越遲鈍,牙齒髮黃髮黑,皺紋越來越深,行為越來越猥瑣,內心就會越來越不安。總不能因此而選擇消失,把念想永遠留給尚在人世的我們吧?你不是因為害怕,才逃走的,對吧?我那樣你會生氣,對吧?如果有知,生氣也是好的!
也許你本原就不是來這裡生活的,只是一個遊客,看膩了便背起行囊遠走高飛,卻忽略了結在我們之間的緣分。做為兒子的緣分,做為父親的緣分,做為兄弟的緣分,還做為朋友的緣分。你都忘了嗎?說斷就斷,說了就了,也許是我們太過驕奢,過早揮霍了這份緣吧?
明已經幾天沒聽到他開口說話了。也許對小孩子來說,痛是暫時,更容易忘卻些,但是要知道子女的痛,在一個母親總是要加倍的。她老人家的身體已大不如從前,完全是個病入膏肓的病人,嘴裡總不停的念叨你。
記得以前,她常說你身體單薄,手足纖細,本該是個女兒,是錯投了胎的,所以格外關照些。所以也會痛得更深切些吧?然終究不能挽回。因此總想設法在睡夢你與你想見。要知道這並不容易,她已經很久不能安然入睡了。
有人說思念是一種花開,那是一種由美好的憧憬的滋養的思念,總有絢爛的一天。也有人說思念是一種病症,那是一種潛滋暗長的款款痴心,說不定也會有破土重生的機會。而此時我卻說,思念是一種災難,從一個母親的心底源源不斷的湧出,然後四處蔓延,終於成一片汪洋。不斷地重複着你的好,又一次次否定。盡量迴避,卻又重新提起。
思念是我們的,疼痛也是我們的,埋怨也是我們的,你真的不在乎了嗎?你脫離了我們,脫離了這個世界,真的對這個世間的風泣雨涼渾然不覺了嗎?
有人說,生命就是個圓,不管你畫得多麼渾厚,多麼莊嚴,多麼粗糙,甚至不堪入目,最終都要歸圓。你命已歸位,但你真的歸圓了嗎?滿則圓,不知其滿,又何知其圓呢?
有人說痴者多夢,癖者多情,醉者多明。而你不痴不癖,獨愛醉,在我們這些濁人眼裡自以為糊塗,現細想來也許別有純凈和明了吧?不知汝意,想來也是自我安慰罷了。
雖說,花無常開,人無常緣。了無了天自了。
然,天可以了卻的事,人未必能了卻,比如說血脈親情,這是你永遠無法抹掉的紐帶。
風雨無常,天緣難卻 標籤:風雨哈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