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子,失業了,沒辦法,去勞務市場混。一天只能掙三五十塊。正着急間,發小兼好友趙三打來電話說:他幹活的鋸房子缺一個人,問我去不去?我問:“一天多少錢 ”他說:“上個月剛開鋸,缺這少那的,人配合得也不默契,鋸時常修修,那還一天一百一十九呢!”我心裡說:一天一百二就可以了,何況現在我正處於飢不擇食的狀態,容不得我猶豫,樂顛顛的去了。
嗬,好幾個山上的!
此刻,他們正熱火朝天的忙着。只能用手示意,用微笑問好。在馬達的轟鳴聲,各種鋸的旋轉聲,以及拉木頭的刺耳聲中,趙三告訴我各種規格的大方,都該往什麼地方垛,並再三的囑咐我,千萬別弄混了。我很快掌握了要領,迅速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頭一次在鋸房子幹活,惱人的轟鳴夾雜着刺耳的尖叫,擾得我頭暈腦脹。再加上各種規格實在太多,忙得我渾身是汗。山上鄰居,房前的二哥也是趙三找來的。他在另一台鋸,和我們一樣的工種。我們正好往一塊抱,他也時不時的指點我一二。好不容易熬到了休息時間。
山上的哥幾個,自然的聚到一塊,談論一下各自的近況。很快把話題扯到工資上,因為只有工資,才是所有人關心的大事。哥幾個一致認為這個月比上個月幹得多,肯定能突破一百三!
沒事和趙三閑聊,得知。和二哥一個檯子的叫錐,就是見到便宜腦袋削個尖拚命往前鑽的那種。他是二哥找來的,二哥說是好朋友,只是沒在一起干過活。錐剛來的那幾天,排長和鋸手都看不慣他,嫌他偷懶兒。排長几次要辭掉錐,二哥再三的為錐開脫,說錐有個兒子,二十大幾了,正等着錢娶媳婦呢。錐沒有老婆,辭掉他,讓他喝風去。排長聽二哥這麼說,只能說看二哥面子了。二哥包容着錐。大方,一次扛七塊。我們一般最多扛五塊。而且那些細碎的小板條都是二哥負責,又是截又是垛,很麻煩的。錐只管抱廢料,偶爾抱一二塊大方。二哥忙得嘰里咕嚕,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也無怨無悔。
排長還有辭掉錐的想法,在二哥的堅持下,排長無奈的收回成命。
趙三,十分活躍,經常和排長,鋸手吃喝。別看他長得瘦小,嘴,絕地跟趟兒。鋸手拉出來的大方,如果不合格,他立馬就會指出來。以及我們抱料的,哪地方沒整明白,他都會大聲的說出來。雖然,他什麼官也不是,可是所有的人都給面子,讓他三分。就連老闆,排長也對他如此。二哥,傻大傻大的,可沒一個人把他當一回事。就說那個老馬,也是山上的,並且還是二哥找來的。和二哥年齡相當,二哥把他當哥們兒,經常的請他吃喝。老馬可沒把二哥當哥,有一種不吃白不吃的架勢。老馬的老婆陪孩子在外地上高中,自己則成了孤家寡人了。也許,二哥看着可憐,供他吃幾頓。他可倒好,有時候還讓二哥給他買煙。可氣的是,二哥這樣待他,他不但不回請二哥一回,而且還在人多的地方頂撞二哥,指責二哥那不行,這不對。更有甚時,竟然挖鼻子挖臉揭二哥的短。常年說得好:“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二哥常常被老馬弄得瞠目結舌,臉紅脖子粗。那種尷尬的境地,二哥恨不得鑽到地縫裡去。可他三天兩頭,依舊管老馬吃喝。
趙三和我都看不慣,適當的說幾句。二哥不但不聽,還說吃吃喝喝花不了幾個錢!趙三說:“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你這種仁義就是毫無目的的放矢。就像老馬,你給他個星星,他就會厚顏無恥的管你要月亮;如果你給他個月亮,他就敢順手牽羊拎走你家的太陽。永遠不會滿足,永遠不知回報。不是有句老話:見什麼人下什麼菜碟嗎!你分析分析,這話絕對有道理!”我也說:“就是,老馬就像無底洞,幹嘛填啊!再說了,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老馬就像小日本,你越是對他好,他就越是想掠奪你的地盤。”
二哥不相信我倆的話,還好像認為我倆調撥他。他依舊一如既往的對待老馬,老馬也還是一如既往地嗤笑他。
怎麼可能,太不可思議了!
開資了,這個月竟然一天一百一十二。十五個人,至少十個人發出這樣的感嘆。更可氣的是,排長大言不慚的要求老闆下個月把工資全部開到他手裡,他再往下開。這意味着什麼,大夥的心跟明鏡似的。錢,路過排長的手,排長自然擼一把,這是我們當地人慣用的伎倆。老闆也許意識到了這一點,尋思了好一會兒,才答應的。老闆考慮到日後還要仰仗着排長呢!大夥四下議論,可沒有一個人敢大聲說出來。還個個感嘆着幹得多反而開得少。感嘆歸感嘆,也依舊沒有一個人敢質問老闆為什麼?反而在老闆面前表現得更主動更積極!
這就是人性,只敢背後議論,叫囂!如果真的出頭,往往叫囂最歡的那個,突然,變得沉默。彷彿他是無奈的隨從,更像是老闆的卧底。因為往往這個時候,他會突然倒戈,幫着老闆說話。即使不明說,也會表現出從沒有過的溫柔。這種事,我經歷得多了。
日子,一天一天得過。
我發現二哥那個檯子二號鋸,是兩個老女人。一個五十五姓劉,一個六十姓高。那個劉姐,從遠處看或是背影,就像一個花枝亂顫的少女,穿着總是乾乾淨淨鮮艷無比。有時別個頭花,帶條淺色的小圍巾。說話嬌滴滴的,有幾分單純。她和老高好像有聊不完的話題。一個姐姐長,另一個妹妹短, 嗲聲嗲氣的,好像親姐妹也沒她們親。
我問趙三,她倆是親戚呀?趙三說:是個屁,等她倆分開,你就知道老高是什麼東西了。果不其然,我們裝車時,她們分開了。那個老高,慢吞吞的像個蝸牛。我們抱三趟,她一趟還沒動地方。嘴裡嘟囔着劉姐這輩子好像都沒對得起過她一回。劉姐呢,雖然沒太說什麼,但對老高總是表現出不屑。和我們一塊搶着抱,並說,都一樣掙錢,就必須一樣干!
我問趙三,她倆為什麼在一起就裝成像親姐妹似的呢?
哪個人前不說人!
也許這就是人的本質,帶着面具做人。人前一套,背後一套。沒事時,照照鏡子,看看是否是真實的自己。
剛才提到了裝車,提起裝車能把人的魂氣沒!
最厚的大方,最好裝也最掙錢。可是我們撈不到,這便宜事自然是老闆的親戚朋友鄰居。而板條子,米數底,離車遠,我們十五個人得裝一上午,幾乎等於義務勞動。我們不願干,可又沒辦法,只能在心裡吶喊。老闆告訴排長,排長命令我們。看排長一付悠然自得的模樣,大夥心裡明白,老闆當然給排長好處了。要麼,這麼不合理的事,擱誰也要反駁一下,質問一下。就像慈禧,李鴻章跟洋毛子簽不合理條約一樣,沒有一絲一點的掙扎。
怎麼看排長也不像齷齪,猥瑣的人啊!
隔三差五的裝車,掙了點現錢,趙三又與排長他們喝了幾頓。趙三告訴我,排長開始喜歡錐了,說二哥偷懶兒了。
我說:“竟扯,你沒看見二哥經常的扛七塊大方嗎?”
趙三說:“我看見有什麼用?我還說呢,他們就是不信!光看見二哥坐在那抽煙了!”
唉,錐那小子,只抱廢料,一點也不領二哥的情。前一陣子就不理二哥了,現在敢跟二哥哼哼的。二哥說他一句,他有三句等着。可能是下大雨那天......
響晴響晴的天,就像變臉的少女。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們三個都躲在棚子里避雨,無視於老闆的存在。排長說,實在不能抱了,就停鋸。我們就等着停鋸,或等着雨停。錐那小子好像是鐵打的孩子,渾身濕漉漉的,依舊在大雨中穿梭。我們三個聚在一起看,看錐一個人表演,表演到什麼時候謝幕。也許,老闆排長表揚了錐,錐才變得不可一世。
為了二哥,趙三在排長他們面前,沒少給二哥說好話。不是說好話,而是實話實說。排長他們就咬定二哥抽煙了。也許二哥心地坦蕩,累了,坐一會兒,抽根煙,天經地義的事。排長他們不這麼認為,幹活就是幹活,幹嘛搞特殊抽煙。恰巧,錐就是排長所理想的。總不停在檯子跟前忙,大方一塊也不扛;不扛大方,就不累;不累,就不用休息抽煙。二哥的苦楚,只有我和趙三知道,理解。二哥着實是冤枉的。
可是,二哥依舊在夢裡,不知排長他們對他已有了改觀。
錐越來越放肆,竟然搖着尾巴晃起腦來。雖然,錐越來越跋扈,二哥依舊讓着他,依舊任勞任怨,無怨無悔。有時被錐頂得噎嘍噎嘍的,也曾幾次握緊拳頭。一看到錐那弱小的身材,一拳能把他打到太平洋去。唉,二哥怕人笑話他欺負人,也怕打壞了陪錢啊!
那天,二哥有事沒來,恰好,又裝車,只能開一台鋸。裝車當然比抱料累得多,我義不容辭的去裝車。趙三和錐一個檯子。
聽趙三說,錐很會來事,跟他搶着扛大方,慌慌張張的,才不像跟二哥那樣偷懶兒。我說:“你跟排長關係好,錐自然巴結你。”
後來,二哥也逐漸發現苗頭不對,排長對他也有刻薄的言語出現,毅然優雅的轉身,去工地了。我和趙三讚賞二哥的大度,也鄙視他不會識別人。
來了個新人,排長讓趙三帶,我自然和錐一個檯子。
錐的確是個聰明人,見什麼人下什麼菜碟。和我在一起,既不像跟二哥那樣姦猾,也不像跟趙三那樣積極主動。我不僅想起那首歌: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有獵槍!這就是:見什麼人下什麼菜碟的註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