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十八歲,像一朵初開的薔薇花。舉手投足間皆透出一股掩不住的靈秀之氣。
十六歲,懷揣着少女的夢想,她遠赴省城。憑着聰明、勤奮習得一手理髮的好技藝。恩師挽留她,要她在省城發展。她婉拒,她有自己的初衷,她要用自己的雙手,把家鄉人打扮得和城裡人一樣的洋氣。讓那些趾高氣揚的城裡人緘口不言。
她有了自己的理髮店,在家鄉的小鎮上。那年,她十八歲。像沙漠里的藍寶石,她同她的小店一下子成了小鎮的焦點。 小店裡總是擠滿了人,有來理髮的,有慕名來看望她的。
她手腳麻利,給人家做頭髮一絲不苟。 愛美的姑娘,邋遢的老爺子,只要進了門,就是客。她一樣的熱情,一樣的盡心竭力。理完髮,客人照照鏡子,滿意地欣賞着驟然變美的自己。她比他們更高興。月缺月圓,花謝花開,她的笑總像三月里的陽光,讓生活變得明艷而溫馨。
有一陣子,她忽然不笑了,一縷愁雲在她的頭頂纏繞。原來是那些喜歡起鬨、鬧事兒的小混混們盯上了她,趁着傍晚人少的時候串了進來。為首的一位說只要她跟他好,他就會罩着她,幫她擺平一切。她瞥了一眼那位形容猥瑣、弔兒郎當的頭兒,心生一陣厭惡。她怒喝着:“你們出去,出去!否則,我就報警!”頭兒帶着他的幾個弟兄離開了,臨走留下一句話:“你等着,這事兒沒完!”
一連幾天,她都早早地關了店門。白天給人做頭髮的時候,她有時也會心不在焉。客人問他怎麼了,她只說有點兒累。
這天,她的小店特別的忙。已經下午3點了,仍然有好幾個客人上門。其中有一個中年大姐說兒子過兩天要娶媳婦,請她務必幫她把頭髮燙得漂亮一點兒。她這邊幫大姐卷好了頭髮,塗上藥水,那邊又去為一位小姑娘和兩位小夥子剪頭髮。好在這種情形她已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所以雖然忙碌,倒也是進行得有條不紊。四點半鐘,幾位剪頭髮的顧客相繼離開,燙頭髮的大姐顯然還要費些功夫。等到大姐驚喜地望着鏡中陡然年輕十歲的自己,前前後後愛不釋手地照個沒完時,天色已漸漸暗淡了。這是十月的天氣,傍晚的太陽走得最是匆忙。
送走了大姐,她趕緊收拾東西。就在這時,門被踢開了,她厭見又怕見的那群人強行闖入了她的視野。“出去!”她仍然喊着。可是,她的喊叫已經沒有絲毫威懾力。幾個小嘍啰將門堵住,那位頭兒不緊不慢地朝她走過來。那張齜牙咧嘴的臉越來越逼近,越來越猙獰。她幾乎就要被逼到牆角,身後是刺耳的笑聲。“完了!”她想,:“我要死了!”
也就在這種念頭一閃而過的剎那,從窗戶外闖進來一個年輕帥氣而高大的身影,手持一根長棍子。飛步躥到那位頭兒身後。一則傳統的“英雄救美”的故事,就這樣在現實中上演了。結局很老套,小混混兒們被趕跑了,而那位“英雄”從此成了她的護花使者。一位少女的芳心,像盛夏里青澀的果實,就這樣輕鬆地被摘取了。
她和他戀愛了,她嫁給他了!剎時間,這成了小鎮上盡人皆知的新聞。很多人嘆惜,一朵花開錯了土壤;很多人猶疑:他真的能為她脫胎換骨、浪子回頭嗎?她卻是整個人都沐浴在愛情的光輝里。沉浸於愛情中的人傻得何等可愛,她會將對方身上的一點螢光放大成整個太陽,而那顯而易見的難看的尾巴,她卻可以視若無物。愛情就是迷魂藥啊,愛情就是催眠術!
她在愛的幻想里沉迷着,他卻開始慢慢厭倦於刻意的偽裝而漸漸地打回原形。他並沒有為她做什麼本質的改變。仍舊不願踏實勞動,仍舊的嗜酒如命,仍舊的愛賭成性。她苦苦相勸,軟硬兼施,都無濟於事。常常他喝得爛醉如泥,不省人事。常常他輸得兩手空空,回來向她要錢。她把自己辛苦掙來的錢拿去給他還賭債,他卻體恤不到那顆滴血的心。她成了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希望耶穌能幫她拯救這個浪子,每日早晚虔誠地禱告。耶穌只是淺笑,或者輕輕地搖頭。幾年以後,她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女兒的出生,或許牽動了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角落。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出去找工作,刻意遠離賭場。但是,工作受挫,心情敗壞,壞習慣卻像無法戒掉毒癮無時無刻不在牽扯他的心。他又做回了原來的自己,嗜酒如命,愛賭成性。
女兒一天天長大,他卻依舊的沉淪。像一隻失去感官的蝙蝠,在漫漫黑夜裡東撞西撞。賭博讓他欠下了大量的債務,酗酒讓他的身體嚴重透支。那天,他對她說:“咱們離婚吧,這輩子我欠你的......”她很平靜。這些年來,他不曾往家裡拿回一分錢,吃穿用度都是她的。不時,還要替他還債。但是她始終沒有想過棄他而去。她總相信,有一天他會迷途知返。 現在,夫妻的緣分盡了,她也該為自己活活了。況且,還有女兒,她那麼乖巧懂事,女兒才是自己的希望!
離婚後的他,生活更加沒有節制。沒完沒了地喝酒,通宵達旦地賭博。終於在一場酒醉后,他突發腦出血。在醫院裡,醫生幾乎是宣判了他死刑。他的親戚朋友也都決定放棄治療。她趕來了,她說,一定要救活他,哪怕只有一絲希望。
他真的沒有死,可是卻成了植物人。
她把他從醫院接回家裡。她說,他終於可以這樣安定地呆在家裡了。她再也不需要為他提心弔膽了 。十幾年了,她的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安生過。
白天,她給別人做頭髮,每隔一會兒就要上樓去看看他,給他翻身,有時跟他說說話兒。她說,他能聽懂她的話,他的眼睛還會流淚。夜裡她也要每半個小時就醒來一次,給他翻身、按摩。人們嘆息:她會被他拖累垮的!可是當見到她的剎那,幾乎所有的人都會驚呼。天啊!她還是那樣的年輕、清爽、漂亮!
她還是笑得那樣燦爛,像三月里煦暖的春光!
這是一個故事,這又不是一個故事。有哪一個故事是這樣用心與血寫成的呢?又有哪一個故事是用半生的光陰凝結的呢?當愛的烈火燃成灰燼,情的微光卻穿透了漫漫長夜,不舍細流,綿遠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