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和櫻花不同,雖然粉白的花瓣也有些相似。櫻花開在暮春時節,天將曉時,很嬌嫩的,淺淺的顏色,也有些飄逸的姿態,像一個雅氣的閨中女孩,嬌貴多了一些,卻又不像丁香,有些落寞的高貴。人們總是期盼着櫻花,數着它的花期,卻又極短,只怕錯過了會可惜。而櫻花滿滿綻放的時刻,人們喜歡徘徊流連在叢中,產生很多美好珍惜的情感。匆匆花落時,也牽去人們的惆悵,又期盼着來年的相會。櫻花的嬌嫩,格外讓人愛惜。
梅花則有傲霜之骨。花瓣和櫻花比起來,無論是白色、粉色,還是紅色,都更鮮明。不像櫻花那樣,迷迷濛蒙的,直是一片香雪海。如果有雪的話,襯着純白的背景,格外鮮亮,更是清香撲鼻,所以有踏雪尋梅的行為。它的綻放,因為是在冬天,也就格外讓人眼亮,所謂“一夜東風綻早梅”;“臘月正月早驚春,眾花未發梅花新。”這一綻、一驚、一新,足令你刻骨。梅花在冬季預告着春天,它趕在眾花之前,一片爛漫的春天沒到時,迎着凜凜的寒氣,含苞怒放了。梅花謝過之後,方才有群芳爭艷的局面。
因此,愛梅花者甚眾,梅心只是驕傲地立在凜冽寒冬。儘管如此,不能否認梅花是女性,它的美是陰柔的。英雄們把它比作英雄,像女傑秋瑾,不免埋沒了它的香氣。“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梅花大概當不得這般偉人豪情?
隱者也愛梅,那是“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刻畫梅花的幽姿,莫過於此。而我總覺得,梅花更宜於麗日下的清明,或朗朗月色中的清香,不至於如此幽隱。想來梅的綻放明朗驕傲,不甘沒落。即便開在荒山野嶺,也是坦蕩爽朗的姿勢。幽幽的,不像梅花。
龔自珍尊重梅花的天然,以為對之修剪扶持是斫傷了花的本性。只是梅花從山野之中,入了文人的園子,便不可那麼爛漫。至於佳人愛梅,插在髻上,“試立且徘徊”。或者在窗前,“拂妝疑粉散”。女子無才,只攀其麗。這梅花其實是有心亦有骨。
陸遊有《卜算子》:“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着風和雨。”雖是凈心傲骨,然則我想梅花既然選擇了在寂寞的時間開放,必是心中已坦然。先生將自己的倔強孤獨傾訴於梅,隱然知己情深。
在山野間含着幽香綻放,襯着雪意的鮮亮,這是真的梅花。它不是偉岸的英雄,不是灰色的隱者,不是美人窗前的點綴。它清高,但不愁苦。
梅花最美在落時,繽紛的花瓣飛揚。看那梅花落,嗅梅香,是青春少年的專利。“轉袖花紛落,春衣共有芳。”“長安少年多輕薄,兩兩共唱梅花落。滿酌金卮催玉柱,落梅樹下宜歌舞。”少年人不知道花落的結局,只懂得欣賞飄飄洒洒的美麗,和自己的心情。我以為這是宜於梅花的,梅花落,清美本勝於傷愁。
眾花落後是涼秋,梅花落後是萬紫千紅,溫暖的春光。梅花落不該悲傷,這是根本的理由。雖然,梅花已死。它是春的使者,雖然,梅花自己,或許不懂得。它的香肌傲骨,無言地證明這一切。
一個閱盡滄桑的老者,微微笑着,看那梅花樹下,少年輕快的歌舞。這位欣賞者又是誰呢?梅花紛紛在飄灑——梅花落!
梅花落 標籤:梅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