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宋)高菊澗
南北山頭多墓田,清明祭掃各紛然。
紙灰飛作白蝴蝶,血淚染成紅杜鵑。
日墓狐狸眠冢上,夜歸兒女笑燈前,
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清明小占
輕紅沾雨不勝衣,
才回倦眼又迷離。
情到傷心頻無賴,
始信清明斷腸期。
明日清明,今晨姑母溘然長逝,肝癌晚期。姑母長吾一旬,虛年五十八歲,昨天是其壽誕,外甥女說要給姥姥過一個隆重的生日,病榻之上彌留之中,姑母虛弱中擠出“生日忌日一天過了”。昨夜聞聽病重,與父及哥姐急蹙探視,面色蠟黃,雙眼緊閉,耳邊喚之,已不能語。不想今晨噩耗而至竟已不治,雖已有心理準備,仍痛惜不能自已,清淚雙流。
姑母身染病痾已有一十七載,屢經中西藥之苦。及至肝硬化腹水,多方尋醫問葯,曾至京都301醫院,訪求老鄉全國肝病專家診治,作為經常外國講學交流的專家已婉轉告知,此病無良醫妙方,只能保守治療,遂開一方,定期服用一種新葯。姑母迷信專家,精神大好,要在北京轉轉,我等陪逛故宮,從午門入,至神武門內御花園中精神尚好,奈體力不支,走路狠狠跌一跤,待扶起,姑母尚玩笑,皇帝燒香磕頭之地,我也磕個頭求個保佑吧!及至回,藥效特好,幾年內身體舒爽。前年冬,病情急轉而下,忽脾臟和胃血管破裂,吐血無數,命在旦夕,急轉ICU重病監護室,醫方當天屢下病危通知。急請濱醫專家,下胃內氣囊止血。獲准陪護探視一段,望其虛弱身體和口中不停流出血沫,及乾裂的嘴唇,猶如萬箭穿心,痛徹心扉。終有驚無險闖過了鬼門關。但病魔時刻折磨虛弱的身體,又有幾次因吐血住進醫院。去年表弟添龍鳳胎,姑母精神大好,甚至能幫忙照顧孫子,身上力氣也足,孫子二十餘斤時,能一下扛起,聞聽此信,欣慰至極。大年初一,正值萬家團圓,鞭炮此起彼伏之時,正包水餃盼一家回家過年之際,突又發病,遂救護車載入院。后病稍輕出院后正月十五又入院,此時已轉入肝癌後期,姑母頭腦清醒,輸水致電解質紊亂而停葯,渾身已無血色。臨床就醫病人偷囑吾等在這裡不行就轉院吧,她豈知我親人病痾已入膏肓。葯不能醫,每日極力祈求回家,家人拗不過回家,表妹電話中泣不成聲,回家意味着只能等待那一個時刻到來了。可又有何方能減我痛惜親人的病痛,也許這就是親人最好的解脫了。及至今晨,姑母終不能戰勝可惡的病魔,也終於解脫了病魔近十七年的折磨,在去往天國的路上,不知是解脫后終於能誰上一覺的輕鬆,還是對白髮人和嗷嗷待乳孫子的不舍,姑母走了,在“路上行人慾斷魂”的清明時節,在落花飄零,楊柳輕拂,桃花盛開的春天,在她走的路上也應該有落花陪伴,終生操勞,十幾年病痛沒有讓你悠閑欣賞春花秋月,在路上慢慢走,慢慢看,去往天國的路很長很長……走者走矣,生者何哉?清明時節又築新墳,怎不令人痛斷肝腸,為何千家填土弔古人,卻使我家築新冢?殯儀棺合上的那一刻,淚飛頓作傾盆雨,千呼萬喚終喚不回逝去的親人了……
姑母在兄弟姊妹中排行最末,又是唯一的女孩。自是祖父祖母的掌上明珠,卻也未嬌生慣養。尚未出嫁之時,因高中畢業有文化功底,在村中任赤腳醫生幾年,與為接生婆的祖母經常交流衛生常識,告訴祖母剪嬰兒臍帶時不能用用火燒過的剪刀而應該用酒精消毒。出嫁之後初學耕織,竟樣樣出色。拉扯表妹表弟三人,特別是患病後仍勞作不輟。
姑母疼孩子,愛逗孩子。姑母弟兄六個,我們叔伯弟兄姊妹多,哪一個他也疼愛。印象頗深的一次是在祖母家吃西瓜,艱辛的生活讓我們小孩子一年也吃不到幾次西瓜,祖母喊我到她院中吃西瓜,見到切開的瓜,自是狼吞虎咽。姑姑在一旁逗笑的情形現在還是那麼深,那是的姑姑那麼年輕美麗,邊笑邊逗我“丟、丟、不害羞,吃人家的西瓜”,奶奶就呵斥她,姑姑就笑,邊笑邊給我切西瓜。那是覺得自己是奶奶和姑姑最疼的孩子。今天姑姑丟我可愛的樣子拂都拂不去。
姑母心氣好,孝順。姑母的婆婆和公共一年內連續生病癱瘓,妯娌們數姑母大,把老人都接到自己家中,病人餵食,端屎端尿,極盡兒媳婦的孝道,直至把老人送走,自己也開始患病。
姑母在婆家人緣好。姑母先填兩個表妹,雖然高中畢業也未能改變重男輕女,傳宗接代的舊思想,自然也就稀罕男孩。在我小表妹周歲時,帶我到她家中住了一段日子。怕我想家,姑父變着花樣給我做好吃的,村後天鵝湖養了魚,乘小舟撒網捕魚,竟捕到一條好大的黑魚,姑母做好的黑魚竟那麼香,至今好像還沒吃到那麼好吃的魚。怕我煩悶,姑母帶我到田裡摘瓜,田間地頭姑母搭了瓜棚豆架。摘了滿筐的瓜果青菜,便往回走,姑母邊招呼在田間勞作的農婦。幹活的農婦們見到姑母都那麼熱情洋溢,我都有一種自豪的感覺,有些放下手中的夥計,跑來跟姑母拉呱,因為姑母輩分高,人們都低奶奶長奶奶短的,甚至臉上帶着恭敬,姑母則把筐中瓜果青菜往人家懷中塞,或者放到人家的地頭,打聲招呼就走。姑母患病期間,村邑中探視人絡繹不絕。自那時就敬佩姑母,並常以姑母待人德行教育自己,善待別人,別人比以善待己。
我姥姥家在六零年生活緊的時候,陸續都病餓而亡,唯一的姨母遠在河南,也已過世許久。因此也就沒有親戚,春節看到夥伴每天走親戚,羨慕的不行。按照風俗初三是走姑姨的日子,過年時就眼巴巴盼正月初三。自姑母出嫁后,每年初三就到姑母家中走親戚,小的時候,每年姑母都準備壓歲錢,每次都特別說我沒有親戚走,也就多一份關照。稍大些領着弟弟們去姑母家,弟弟們也成習慣。姑父說你姑打早晨就趕人家串門的鄰居快走,說等會兒侄兒們要來,然後到村口一次次翹首迎接,直至我們身影出現,姑姑欣喜異常,摸着我們的頭簇擁我們到家中。為了多一點相聚的時光,每年姑母都是包水餃讓吃了晚飯再走,大約也是姑母疼小孩子的緣故,寧可自己的姨家不去,也去姑母家。後來,年歲大了,弟弟們都遠在外地,隊伍也就少了不少。姑母生了病後,每次去也都多了一份牽挂和悲涼。而今,姑母駕鶴西去,不知道明年的初三去哪裡?晚飯又能吃到誰包的水餃?
“哭汝既不聞汝言,奠汝又不見汝食。紙灰飛揚,朔風野大,汝侄歸矣,猶屢屢回頭望汝也”。
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豈不知也邪?嗚呼哀哉!
尚饗。
陽曆4月4日夜,訣別親人,卧於榻上,輾轉反側,不能入眠,音容笑貌,歷歷在目,痛楚之情,猶如刀割。遂披衣下床,草就此文,以悼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