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少年時,父親就時常告誡我:人不能沒理想,但不能有野心。
我天生平庸,年輕時也有過不斷變化的理想,卻從沒有過野心。經過幾十年歲月沖刷,當年那如荼的理想早已淡化成內心深處的一抹淡淡的緋紅。成了一個知足常樂、無所用心的凡夫俗子。
妻子常常善意地取笑我一事無成是由於我這人胸無大志,聽后我每每付之一笑。少年時誰沒有過衝天的宏願?青年時誰沒有過對事業成功的殷殷期盼?也曾就灶光讀書,三更燈火;也曾經借貸經商,初試仕途。不信命運卻難以改變命運的預設,這也許就是朽木難雕、不成大用吧。既沒當官也沒發財,最後還得應聘打工、掙錢糊口。用自己的氣力、知識和技能服務於社會並獲得相應的酬勞,“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盡吾齒”,雖然辛苦勞累,收入不豐,但心地坦然。正如一首歌詞所寫的那樣“不相信未作犧牲竟先可擁有,只相信是我雙手找到我需求,每一滴汗水,換每一個成就,得失從來我睇透”。
剛下崗時,沒有了國營企業科室的舒適工作,面臨著無工可做、沒錢經商、生活拮据的種種困難,那種前途渺茫、心灰意冷的煩悶和懊惱,足以摧毀一個人不太堅強的意志。正是父親那甘為匹夫的教誨,一次次將我從絕望中拉回來。
我的父親雖然只上了六年學,卻讀了很多書,寫得一手乾淨漂亮的毛筆蠅頭小楷。父親十三歲就入伍參軍,在相當於現在軍政學校的政治宣傳隊學習,背着令人羨慕的閃亮駁殼槍,經常作為值日官站在上百人的隊伍講話、喊口令。我常想象父親那時該是多麼英俊瀟洒!如果不退伍,我的父親也許是將軍或高幹了。父親對自己的境遇總是看的那樣的平淡和知足。他常說,現在的和平生活是無數英烈用血汗打拚出來的,共和國的基礎是無數先烈的屍骨堆成鑄就。父親親眼看過為打下一個國民黨軍隊重兵駐守的據點,開上去的成營成連的官兵最後不剩一人。也正是看慣了戰爭的殘酷、和平的來之不易,父親才珍視、滿足安寧平穩的生活。不求榮達,甘為匹夫。由於父親的兵役證和在宣傳隊受訓的證件後來丟失了,他當了一輩子普通的林業工人,不能享受解放前老幹部待遇,至今也只有每個月的一千多元的退休工資。但父親很知足,並時常教道我:“在和平安寧的社會裡,做一個自食其力的勞動者,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因此,我很知足。我知足於我能自食其力、不愁溫飽;我知足於我能夠在空閑的時間聽歌曲、看電視節目,仰或是在網上看帖跟帖,和青年人一起為祖國社會的發展、軍隊的強大歡呼跳躍,為一些官員的腐敗墮落而咒罵、嘆息;我知足於飯後睡前可以讀一些美文,高興時也可以信筆塗鴉發幾篇拙作;我知足於我是一個和平年代里安樂的草根、一個能為社會盡微薄之力的匹夫。
前些時出於好奇,我加入了一個網絡論壇的某個群,那天剛打開,隨即就有群友打招呼。一陣寒暄過後,幾個胸懷高遠理想的群友就做起了我的工作,什麼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的豪言壯語,什麼給人幫忙可以掙錢的試探都端了出來。他們好像是幾個可以造就時勢的英雄,彷彿三國時期的謀士,準備着成就一番宏大的事業。聽說現在的網絡上有所謂的五毛和美分之爭,這些人也許就是具有某種政治傾向的五毛或者美分吧。我急忙說自己平庸碌碌、少有理想,更沒野心。既不想做五毛更不想當美分,只想做一個平平凡凡的正直中國人。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樣的俊傑英豪,究竟要做怎樣的驚天偉業?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退出了那個群。
三國時的諸葛孔明可謂是真正的才俊之士,他“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既是一種睿智,也是一種坦蕩和大度。但孔明畢竟是曠世奇才,躬耕隴畝時就具有經天緯地之才學和救人性命的醫術,初出茅廬后更是一位濟世安邦的良相。他終究沒能在卧龍崗安穩度日,最終還是被劉備請出茅廬。他協助劉備與魏吳成就鼎足之勢,不辭辛苦南征北伐六齣祁山,為了協助劉氏統一中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的節操、他的功業、他的才智、他的靈魂都如同他所發明的孔明燈一樣,扶搖直上,最後高懸於九天之上。成為那顆萬人仰望,明亮巨大,萬古不變地指引着方向的北極星。
如果連孔明那樣有着皓月之輝的英傑都能淡泊、寧靜,不求聞達,那麼我們這些連螢蟲之光還不具備的碌碌庸人能過着衣食無憂的安穩生活,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我願做一個對國家興廢有責的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