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在電話里說,我是個天下最大的笨蛋。因為我出生在那樣的地方,卻來了這樣的地方。我知道,老張是被我的故鄉四月的梨花徹底震憾了。對於一個懂得美的人,美的力量是無法抗拒的。
如果不是受“拉薩事件”的影響,此時,正是故鄉一年一度的“梨花節”。人間四月天,草色遙看近卻無,縣城四周的山依舊是一片桔黃。但如雪似玉的梨花,卻漫無邊際,覆蓋了我的故鄉,在溫絢的春風裡飄蕩着別樣的清香,香風起處,如漫天白雪,一轉眼就會鋪滿大地。
縣城裡數不清的果園當然不用說了。還有街道拐角,樹庄的小徑,田野的盡頭,都站着白衣素裙的梨樹。或者任何一個單位,任何一個百姓的的庭院,都會有一樹的雪白,在高原的藍天下綻放。
不知道故鄉栽植梨樹之風始於何時,但那些高大的梨樹,卻都是滄桑的見證。他們在在春天裡是一樹的雪白,在夏天裡是一地濃陰,在秋天裡便是金黃的梨兒掛滿枝頭,在冬天裡則是黑色的枝丫,乾淨而疏朗地伸向藍天,等待着下一個輪迴的四季。
我曾就讀的縣城中學,實際上就是由這些百年梨樹覆蓋的一片梨園。教室的前後,操場的周圍,都長着比教室更高的梨樹。春天的風,經常把飄零的梨花吹進教室的書桌上。每年秋天,學校都會組織學生摘下金黃的梨子,堆積在樹下,分給全校師生。
故鄉的梨樹太多了。不只是品種,而且是數量。“長把梨”要放室外,經霜,落雪,冰凍,然後在水中化解開,冰涼可口,甘甜無比,治咳嗽哮喘,奇效無比。“軟兒梨”要放在室內,鋪上一層麥草,就不結凍了,可一直存放的第二年開春。經過存放,散發出一般濃郁的酒香,吃起來也是清涼甘甜,回味無窮。還有“酸梨”,最宜長期存放,吃起來酸中帶甜,韻味綿長。此外、還有成熟最早的“沙果”,色彩鮮艷的“花青”,蘋果、桃子、李子、杏子、核桃、桑葚、櫻桃,真是不勝枚舉。
這就是我的故鄉,梨花掩映的故鄉,四月里,天下梨花的故鄉。只有兩萬人口的縣城,座落在青藏高原上的一個小盆地里,四周綿延的高山抵擋着高原的寒風。從西向東穿過這個盆地的黃河,滋養着這片土地上的作物和質樸的父老鄉親。城北是漢族的城隍廟、城關是回族的清真寺、城西是藏族的尼那塔,這三個最高的建築遙遙相對,百年如一,守護着這片土地上的不同民族、不同宗教的人民,在梨花樹下,喝茶談笑,兄弟相稱,世代友好。
那個時候,不知道故鄉的梨花有多美,也不知道故鄉的梨有多甜蜜,更不知道故鄉的兄弟們有多好。所以我離開了故鄉,走南闖北,見過許多漂亮的花,嘗過很多香甜的水果,也見過更多民族人們,但只有故鄉的梨花給了我包容的情懷,只有故鄉的梨給了我獨特的性格,也只有故鄉的這片水土讓我知道了各民族之間應該如何相處,如何互相尊重。
朋友老張是土族人,幹了很多年的攝影。這是他第一次去我的故鄉,正好是梨花盛開的四月。他先是驚艷於梨花之美,打電話說了很多讚美的話。然後又沉浸於故鄉那份濃濃的人情和世故之中,體驗到了一種四海之內皆兄弟的快感。於是又打電話來說我是“笨蛋”,說我根本就不該離開那麼好的地方。從他打電話時飯桌上嘈雜的聲音里,我聽得出,這一次,最少有四個民族的朋友們坐到了一起。其實我也看得見,在他們的旁邊,雪白如雲的梨花樹正沐浴着高原四月的陽光,如吉祥的哈達,祝福着這一片梨花故土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