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別人的文章里看到一句話:指下生花,心上無痕。
細細想來,寫字若到這種境界,已然成佛。用瞭然一切的姿勢穿行在浮生的每一場宿命輪迴里,淡看庭前花開花落,漫隨天外雲捲雲舒。就那樣坐在歲月之外看着別人在自己的故事裡流淚亦或幸福的微笑,看那些斑駁的碎影滑過眾生的面孔,而自己就象入定的聖僧般不為所動。
對於許多愛寫字的人來說,也許,寫字是一種美麗而充滿傷感的頓悟。也許因了孤獨而讓指尖生出涼潤的韻致,也許是因了心底寫滿了瘋長的思念而落成了信箋上深深淺淺的詩行。就象花瓣繽紛,秋葉遠離了枝丫,生命在謝幕的瞬間,各種滋味浮在眉間心上,化成一紙流韻呈現在眼前。
一路跌跌撞撞,起起伏伏的心緒,在喧嚷的浮世之中,化成一把宋詞里的幽婉。曾是那樣厭倦在某種單調中消耗掉原以為那般珍貴的流年,就象眼睜睜的看着某些夢想在一種瑣碎的遊離中疏遠成葬在深谷里的魂靈。經年都難以想起,待到驀然驚覺時,才發現青絲中開始長出了白髮。日子如水般滴在重複的行程里,再凝眸去尋時,已然無痕。唯有几絲清幽的光線,閃爍在眼眸深處。象是告訴我,是怎樣虛度了最美的流光。
對我而言,寫字便成了凝固記憶與祭奠自己淌過歲月之後的一種姿態。所有紛擾的念想在指尖下化成一個個字符時,心裡是一種澄澈的空明。如釉的心事,綻放成一朵碧水中的清蓮,在寥落的夜色里兀自清麗。她是我心中唯一的一株蔓陀羅,開在夢想的彼岸。縱然,遙不可及,我依然會在燈花落盡的凄愴里用指尖敲下一行行關於憂傷或者喜悅的低唱。
儘管,我算不得熱愛寫字的女子,只是偶然為之。就象偶爾為自己挑選一襲美麗的華裳,我喜歡用婉約與華美的外衣來包裹自己一顆脆弱的靈魂,我怕見那些陰暗的角落,怕那些叫心裡生出冽冽痛意的場景。
我終究不能把自己站成紅塵之外的一尊石雕,我依舊需要煙火的味道,需要溫暖的氣息來烘焙自己微涼的頹靡。我害怕自己老成一株灼灼陽光下的枯木,伶仃的枝丫在風中孱弱的搖擺。想這綿長的歲月,短暫的人生,我該如何一層層剝落那些依附在軀體上的年輪,才能看見自己那隱匿久遠的純真。於是,在字里,我學着怎樣去把那些散亂的碎片串成完整的記憶。
想起曾經的夢想,象三毛那般遊離在不同的民俗風情里,在紙上寫下種種美麗的際遇。再和一個可以執起一手溫暖的人兒,萬水千山走遍。沒有房子,有愛就可以。沒有存款,有彼此相執的一雙手就可以。這樣的一生,即使顛沛流離,有愛鋪展成一道生動而簡單的風景,在我,便是一種最深厚而滿足的幸福。只是,這樣的夢終究要擱置在靈魂之外。就象一道暗傷,印在不能觸碰的深淵裡。
欣賞三毛的勇敢,那樣一個浪漫的女子,沒有誰可以束縛住她天馬行空的思維。她在流浪中尋覓着自己心中的夢想,在流離中寫盡生命中經歷的每一場悲歡。即使用盡一生,也無悔。當她的字在我的心裡綻成一朵絕美的花時,我便知道,她的魂魄是以一種怎樣的姿態去訣別這滾滾紅塵。
那些浮在水裡的字,其實,只是一種臆想中的溫潤。怕了張愛玲文字里那種入骨三分的凄涼,她的夢在她的指尖下生出一朵朵滄桑的花,以一種絕望的凄美開在讀者的心尖上。怕了那些日復一日的慵常,也怕了人與人之間那深不可測的江湖。
喜歡簡媜寫在《煙波藍》里的那句,就這樣望着吧,直至把浮世望成眼睫上的塵埃。我願意就這樣擁着一份純美的情懷,在流光深處凝望那逶迤而至的片片浮雲,浮光掠影般劃過生命的蒼穹。那些瑣碎的不如意,人心的複雜都在那抹安寧的煙波藍里遁去。
此時,窗外的雨正漸次滴落,敲着窗欞,惆悵成一曲暮春的離歌。肆意的風裹挾着絲絲惘然在幽暗裡蜿延至遙遠的天際。在疏落的雨線中,把自己擱淺在逝去的舊日懷想里。回顧那些寫字的時光,那些堆積到一定程度的情感都在字裡行間得到一種渲瀉,象是找到一處安靜的出口。那些氤氳在生命里的疼痛在一種近乎喃喃自語的淺吟中散若塵埃。就象一根根血管里的液體在暗夜裡妖嬈的綻放如花,爾後決絕而去。
也許一直到老,我也做不成那指下生花,心上無痕的女子。然,這已經不再重要……
煙草於09年4月19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