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鸝子叫了
徐賀仁/文
我家鄉人把黃鸝鳥叫作黃鸝子。黃鸝子是候鳥,平常不見影不聞聲,一到夏天麥子黃了芒,眼尖的人就能在枝頭看見它們,叫聲便也有了:“啊——哩噢,啊啊——哩噢哩。”聲音如清脆的竹笛。
我聽到了幾十年前黃鸝子的叫聲。
黃鸝子一叫,人們知道要做麥收的準備了,準備農具:鐮刀、杈把、掃帚、揚場杴,準備家什:騰出口袋,清理糧囤;準備吃食:糖糕、粽子和挂面;準備精氣神:小病小恙的趕緊吃藥調理,睡足幾個囫圇覺。
黃鸝子才叫第一聲,父親就急急地趕往麥地去了。他先是背着手在麥地邊兒來回走幾趟,然後掐幾頭麥穗子,合掌揉揉,鼓腮吹吹,點幾下頭,這就算出了開鐮的日子了。
黃鸝子的叫聲一聲比一聲響,庄稼人有些坐不住了,紛紛往麥地去看麥的顏色,去聞麥香,互相問,這麥子還得幾天能收呢。
幾個毒太陽天一曬,幾場西南風一吹,麥芒就綻開了,秸稈也已亮亮地黃了,幹了。終於在某個早晨,趕早的人喊一聲:下地割麥嘍!整個村子都沸騰了,男女老少互相應和着,趕往麥地。這是當年集體耕作的年代,全生產隊的人集中在一個田裡,人山人海,很是壯觀。記得那時候的作文里常有這樣的句子:“一望無際的金色大地,銀鐮飛舞,草帽閃閃,人們揮汗如雨,喜氣洋洋”,這是那個年代麥收時節的真實寫照。
那個時候,麥收季節學校是要放假的,叫做支援農業生產。上小學那會兒,我也參加了麥收,那是給生產隊里勞動,一群孩子跟在裝載小麥的太平車後面,蹦着跳着,笑着鬧着,揀着拾着,盼着大人們誇一句能幹。等集體的麥收結束以後,我們的任務便是為自家的利益繼續戰鬥,滿地找尋遺漏的麥穗,把它們收進自己的籃子里,然後帶回家向父母邀功請賞。但是遺憾的是,儘管我們跑酸了腿,淌透了汗,收效還是甚微,一季的努力能拾幾斤麥籽就不錯了。
後來,責任田到戶以後,庄稼人才真正地為麥收季節而欣喜和滿足。麥子泛黃的時候,父親早已取下屋檐下的鐮刀磨去塵銹,然後一遍遍聆聽黃鸝子叫聲的催促。某一個清晨,父親喚醒沉睡的一家人,趁着月色就趕往田裡揮鐮收割。到了中午,大片的麥子倒下了,人也累得直不起腰了。中午天氣最熱的時候,人們要把麥子裝車拉回麥場里,翻曬,然後趕牲口碾壓,當時的勞動強度之大,之辛苦,現在想來簡直有些不可思議,但沒人抱怨。傍晚,當金燦燦的麥粒呈現在眼前,一切的勞累都化作豐收的喜悅,笑意寫在臉上。
周末,回鄉下的時候,又聽到了黃鸝子的叫聲。看着車窗外金黃的麥田,我重又回味起當年收穫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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