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嘎拉哈
趙富
在過去的年月里,屯子里文化娛樂生活貧乏。每當過年,人們也沒什麼遊戲可玩,而抓嘎拉哈卻是保留的主打“劇目”之一。
嘎拉哈,指獸類或畜類後腿膝蓋部位、腿骨和脛骨交接處的一塊獨立的拐踝骨,說白了,也就是豬、羊等動物後腿關節上的一塊小骨頭。只有細心的人,經過多少年裡的積攢,在自個家或鄰居家殺年豬、小隊殺羊時,把一枚枚嘎拉哈經管保存起來,日久天長,方積攢到夠玩的數量。如果要想攢個百八十個嘎拉哈,也是個很費時間的事。
嘎拉哈,其形狀是長方體,兩個大面,兩個長條面,還有兩頭的小面,形狀不規則。清人《塞上雜記》云:“有棱起如雲者,為珍兒,珍兒背為鬼兒,俯者為背兒,仰者為梢兒”。而我家鄉人對嘎拉哈凸凹不平的面,卻有自個的叫法。把“凹”面叫“坑兒”,把“凸”叫“背兒”,把突出的一角叫“珍兒”,把平平的另三角叫“輪兒”。據說,東北其它地方也有不同叫法。
在屯子里,我家的嘎拉哈最多,主要都是姐姐把管着。當然,也少不了爸爸、媽媽積攢的功勞。一到年關,整個屯子的小丫頭,都願來我家找姐姐抓嘎拉哈。姐姐平時愛乾淨,一到臘月門先把嘎拉哈洗一遍,之後再化裝一下,在“背”上塗上紅色或綠色,很是鮮艷、美觀。姐姐又有個細心的習慣,每次抓完嘎拉哈,都必過數清點完後方能入袋,以免丟失。所以,我們家的嘎拉哈,從來沒有少的時候。
抓嘎拉哈,也叫支嘎拉哈,又叫欻嘎拉哈。《柳邊紀略》記載:“手握四枚,同時擲之,各得一面者,曰撂四樣。”《滿洲源流考》也曰:“或兩手捧多枚星散炕上,以一手持石球高擲空中,當球未落之際,急以其手抓炕上嘎拉哈成對者二枚,還接其球,以子、球在握,不動別於者為歘”。而姐姐和她的夥伴們,抓嘎拉哈就在熱乎乎的火炕上欻。從大布口袋裡倒出嘎拉哈來,攤在炕上一大面子。抓嘎拉哈時,還要有相配套玩具。一是大錢串,就是用清朝時傳下的順治、乾隆年間的錢幣,用紅頭繩串在一起。二是因沒有或不夠錢幣的,就縫製個小布口袋,大小有五公分見方,裡邊裝點雜糧,也能起到錢串子的作用。具體玩法是,拋起錢串子或小布口袋,在其尚未落下時,依次翻動嘎拉哈的四面,或按規定個數抓起嘎拉哈,即合乎遊戲規則,且又錢串子或口袋不失手者為勝者,再接着抓,何時接着失手了,何時轉入下家。
“抓嘎拉哈”,是東北地區漢、滿、蒙、赫哲、達斡爾等民族比較流行的一種民間遊戲,其歷史淵源要追朔到很久的歲月,又流傳着很多動聽的故事。據說大金國開國皇帝完顏阿骨打,看大兒子金兀朮打小不愛習文練武,便讓其到外獨自闖蕩。金兀朮先學叉魚,閑累;次之圍獵,閑沒意思。一日,金兀朮向一位老仙人苦敘衷腸。老者說:如追上狍子取其嘎拉哈,我讓你成為最靈巧的人;如射死一隻野豬取其嘎拉哈,我讓他成為最勇敢的人;如紮死一隻黑熊取其嘎拉哈,我讓他成為天底下最有力氣的人。金兀朮歷盡艱辛、磨難,終於獲取到狍子、野豬、黑熊的嘎拉哈。后來,金兀朮果真英勇無比,智慧和膽略超過其他兄弟。據說,當年女真人家其往天空扔着玩。久而久之,“嘎拉哈”便成了民間盛行的遊戲。
其實,“嘎拉哈”遊戲,是我們北方民族的一種古老文化現象。嘎拉哈,來自滿、錫伯、鄂溫克、達斡爾語“嘎爾出哈”的漢語音譯,在清代的正式漢文寫法是“背式骨”,學名為“髕骨”。而當時玩嘎拉哈的主角,是男孩,以擊打為主,可到了後來,玩嘎拉哈的主角轉換成女孩。在我的幼小心靈的記憶中,這些民間娛樂遊戲只是姐姐她們那幫小姑娘們的專利。
在古代,“嘎拉哈”遊戲,很早就有文字記載。《遼史·游幸表》68捲雲,穆宗應歷六年(965年),“與群臣冰上擊髀石為戲。”《元史·本紀第一·太祖》載:“復前行,至一山下,有馬數百,牧者唯童子數人,方擊髀石為戲。納真熟視之,亦兄家物也。始問童子,亦如之。”《柳邊紀略》曰:滿族“童子相戲,多剔獐、狍、麋、鹿前腿前骨,以錫灌其竅,名噶什哈,或三或五,堆地上,擊之中者,盡取所堆,不中者與堆者一枚。多者千,少者十百,各盛於囊,歲時閑暇,雖壯者亦為之。”在最早的北魏時,拓跋鮮卑統治中國黃河以北,嘎拉哈開始成為了北方各民族的一種遊戲器具。古代契丹和蒙古有一種擊髀石的遊戲,現代蒙古族又叫擊古爾。
另外,古人神化嘎拉哈為“定福禍決嫌疑”的占卜工具,視“解者為凶,合者為吉”,“驢坑為凶,珍背為吉,珍包子為大吉”。在北魏鮮卑墓、遼代契丹墓、金代女真墓、明清墓都有隨葬的犴、牛、狍、羊的嘎拉哈。滿族、達斡爾族、鄂溫克、鄂倫春、赫哲族搖車的兩側、底上部都系掛嘎拉哈,以求吉驅邪。北魏磚墓,隨葬品中有銅製的嘎拉哈;遼代古墓,隨葬品中有鋼鑄的仿綿羊嘎拉哈,有玉器的玉嘎拉哈;金代古墓,有水晶、白玉、銅等雕刻而成的嘎拉哈。這些也說明自古以來,不論是貴族或是民間,已經把“嘎拉哈”推崇到神聖的地位。
我家的“嘎拉哈”,有很大一口袋,120多個。而隨着姐姐的出嫁,也就沒誰欻了,炕頭上那熱烈的場面也就隨之消失了。前些年,屯子里的文化娛樂生活增添了很多新內容,遊戲多了,玩法多了,電腦、電視、電影、讀書、演戲等,均佔領了文化市場,可上了年歲的人,每每向年輕人提及“嘎拉哈”的事,卻見到對方回答的都是搖搖頭。是啊,遊戲也需要推陳出新,但每出遊戲所反映的當時社會風俗環境是不變的。“嘎拉哈”和其它被淡忘的遊戲一樣,只能成為我心中那遙遠的黑白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