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風很熱情,軟軟暖暖地把我吹得搖搖晃晃。我滿足地看着你,你也看着我微笑。我們的距離隔着反射的陽光,你眯着眼,牽動手中的長線,一臉小心翼翼。
你跑啊跑的,快快樂樂的樣子,彷彿整個春天,都開在了你的笑里。被輕雨吻過的草地,撩起濡濕的白煙。而你奔跑着,像沐浴聖輝的天使。
可是,你跑的太急,摔倒在我的眼裡。
我焦急,想喊你。你手中的線斷了,方向亂了。措手不及,我倒在了高處的一片無盡蔥鬱。我忽然看不見陽光了,眼前昏暗的世界,可是我生命的盡頭?
我感到,皮膚似乎破了,很疼,很疼。但我不在意,我只在乎,這根纏繞在枝頭的白線,盡頭的你,可安好?
終於,我聽見了你的哭泣,支撐我半搖半墜的線,扯動着我的幸福。別難過,我想對你這樣說,儘管其實我的身體已傷痕纍纍。
慢慢地,風停了,我笑着。
你走了,我猜,你的眼裡定還有泣過的余淚。
這樣很好,就讓這根線留在風裡,隨我的愛一起。
可你走後,卻有了黃昏遲暮、狂風暴雨。還有寂寞隨着四季變幻一起,如影隨行。
你也不知道,我還抱有奢求,是不敢張揚的私念。也許下個春天,就會看到,你熟悉的笑。
很多年後,天晴日暖,風很熱情。
你果然還記得我呢,我這樣相信,一切等待已變得價值連城。你笑的一如既往,彷彿憂傷從未染過你的眉眼。
你的手中,那麼熟悉的線。飛在我周圍的,可是我曾經的笑靨?
你看到我了嗎?應該是看不到的。這些歲月,早已模糊了我可見的面目。也從沒人相信,我也有顆會跳動的心。何況生命的刀刃,已將它寸寸割損。還有這剩餘的一分,磨成了琥珀似的礫,晶瑩透明。
你跑的太急,摔倒在我的眼裡。
你真粗心,這點還是未曾改變。可你知道,昨夜微雨,今日早已不留痕迹?
風猛地急躁起來,我居然終於,從這枝丫,落入這平地。
高處不勝寒的滋味,從沒有像這一刻被我更領略深切。命運的玄妙,在我飛落的瞬間,被我祈禱着感謝。
你在我的面前,哭得分外傷心。這副難過惶恐的臉,熟悉到似是昨天。你是不認識我的——我的身體,宛如被撕碎的落色紙片。
我不介意。
風吹我到你面前,我終於仔仔細細地看了你。這算不算是,生命給我最大的恩賜?
着地的觸感盡不如想象般疼痛。我抬起憔悴骯髒的臉,餘光里,那根磨白的長線快要飛遠。我驚慌了,突然很想替你攥緊,為那即將宿我舊居的新顏。
她也在笑。
我想她也定和我當初一樣,不計較疼痛和高處飄零的惶恐。
只想知道,長線盡頭,你可安好?
片刻后,你抬起埋得深深的頭,憂傷地遠遠凝望。你的眼裡,還有泣過的余淚。
風停了,你跑遠了,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