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單身樓時,房間向陽,有大大的窗。冬天,極度傾斜的太陽照得滿堂生輝,單位不計成本的暖氣供的很熱。
你見我窗檯光禿一片,說:“浪費了這陽光、暖氣。我幫你育一盆花來養吧!”
沒幾天,你真的帶來一小盆植物——燕子掌。別稱:玉樹,冬青。極小的盆,幼小的苗。我喜歡冬青這個名,權且叫冬青吧!
冬青,極普通的品種,肥厚的葉片,憨厚的樣子,耐旱,易活。極少開花,花兒少姿色。
像冬青這般品種如在南方,想必少有人將它供在家中觀賞,而在北方,冬天室外灰白,禿枝,草木變黃,少有綠色,美景難覓,是綠色都珍貴。冬青也會堂而皇之擺上人家的陽台。
對於我這樣懶散之人,也養不了嬌貴品種,我沒有耐心養花弄草。
不知是否算愛情信物,冬青是你所贈,卻無任何語言上的表白。我們的戀愛似有可無,沒有激情。你在待業,遠不到談婚論嫁的地步,沒有目標的愛情不知路在何方。你高挑,走路無聲,說話細聲慢語,像林黛玉。我有時學唱越劇:“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雲剛出岫。。。。。”。而我一定不是賈寶玉,我不懂黛玉,也不懂女人。
時間不久,你工作到了另一城市,來過幾封信,談工作,談生活,不談愛情。淡的就像一張白紙。
冬青孤立在窗檯,想起來我為它澆點水,此外我沒為它多做什麼。
80年代是火熱的年代,人們很忙,忙着唱歌,跳舞,找對象。我也忙,我當了團支部書記,熱衷於團的事物,如演講、智力竟賽、組建合唱團、辦各種體育比賽。我還愛下圍棋,愛讀書,愛文學,曾立志當作家。而那時,我知道我離理想越來越遠。或許是我沒有才華,難以忍受孤獨,難抵誘惑,我本就是俗人。我準備過庸俗的生活,找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過平庸的日子,謀划著在單位混個小領導,當個主任、科長啥的。和他人比着過日子,看誰掙錢多、爬得高。即然不能在理想中圖騰,就在現實中繳械投降。
三年後,我突然發現冬青長大了,它枝繁葉茂,有了一小片樹冠。我沒有為它松過土、施過肥,它仍在最初的小盆中,缺少土壤,空間狹小,而它卻頑強長大了。它備受冷落,它的主人早己離去,早已失去了當初的意義。
我有了新女友,是你同學,結婚時我帶上了冬青。妻知道冬青是你所育,知道我和你的戀情,妻感情粗糙,並不在意我的過去。我為冬青換了大盤,施了肥。
婚後家裡育過多盆植物。在鄰家,看有好的植物,移植來養。在花市,見有含苞待放的花卉,買回家中,那花兒開過,敗了,葉也落了,大多死去,我後來才知道,花市的植物要施肥,要有合適的溫度、濕度,而大多人家不具備這些條件。
婚後我搬過幾次家,從平房到樓房,從小鎮到城裡。搬家時丟了許多家什,賤買了傢具。而我一直帶着冬青。家什、傢具,用久就廢了、舊了,就想遺棄,而冬青能生長,會變化,能觀景。
我們處在一個激變的時代,我們廠改制,全員買斷,我過上了漂泊不定的生活。為了生存,我走出甘肅,遠走新疆、青海、西藏、廣東。我讀遍關於成功的書,夢想屬於自己的那個成功。我要把自己鍛煉成一粒蒸不熟、炒不爛的銅豌豆。
冬青多由妻打理,妻養植水平和我無二,也就是澆澆水。有時碰斷了枝,妻會將斷枝插入土中,過段時間,那斷枝大都成活,妻又將那它們移出獨栽,過了些年,家中有了好幾盆冬青,都長勢良好。而其它植物大都半死不活。
07年底,我病了,我的身體背叛了我,走向了我意願的反面。是因在外吃了太多的地溝油?是每年增長的銷售任務?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態?我說不清。我病的很重,要手術。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經過一個多月的手術、治療,我終於出院回到家中。
站在我家陽台,窗外灰濛濛的,天空漂着雪花。大半個中國都在下雪,雪下在天山之巔,落入黃河,飄入洞庭湖中。雪還下在祈連山脈,下在大漠小城,落在我的窗外,落在窗台上。雪己下了一月有餘,仍沒有停下來的跡像,新雪鋪在舊雪上,行人小心地走在路上,車在緩行。氣溫已低至零下27、8度。商品房中的暖氣供的有氣無力。陽台上滿是冬青,它們是你帶來那棵小苗的後代,有幾盆主幹己有成人手腕粗,它們撐起的綠色己有了規模。冬天它們不再生長,但葉片墨綠,為飛雪的冬天增加了色彩。我知道,我戰勝了病魔,生命之水又在胸中涌動。我可能不再是一粒銅豌豆,但我希望自己像冬青,有頑強的生命力。
看到冬青,我就會想起你。聽說你嫁了一位記者,你或許還是喜歡舞文弄墨的人。你早沒了音信,也許你旱己忘了冬青,也許你看不到這篇文章。但我還是想和你說說冬青,它跟了我二十年。無論是與人、動物、植物,相處久了,就會對她產生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