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散文>寫物散文>木槿花

木槿花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當晨霧還未退盡,太陽還未掙脫濃雲的懷抱,我們沿着新320國道,驅車前往工作的學校。路很好,車子疾馳,兩眼無可無不可地望着窗外閃過的田園風景。在過一個長長的斜坡時,不經意間,瞥見在綠色的隔離帶中閃過幾點艷紅,在單調乏味的暗綠中,猛地增添了一股豐盈充沛的生命活力,讓霧霾昏沉的早晨突然亮麗起來,讓我們簡短的行程也多了幾分活潑的趣味。

  這是什麼花呢?待我再仔細看時,那點綴着點點艷紅的短短一截隔離帶,早已拋在汽車尾后。這究竟是什麼花呢?怎麼會這樣熟悉呢?我在腦海里反覆地搜索。是了,我終於想起來了,是木槿花;對了,就是村人常喚作碗爿花的那種花。

  我終於又逢着這久違的木槿花了!

  我不知道村人為什麼將它喚作碗爿花。但我仍然清晰記得大人們對小孩的警告,不要玩這種花,不然吃飯時就會不小心將碗打碎了。那時,一隻碗是很可貴的,打碎一隻碗,那清脆刺耳的碎裂聲,在家長們聽來不啻一聲炸雷,是要讓他們心驚肉跳的,我不知道要掙多少工分才夠買得上一隻碗。現在,我當然記不清小時打碎過幾隻碗,但我知道我所打碎的肯定不止一隻兩隻了。每次端着個飯碗,走東顛西地吃,手一滑,碗就落了地。每次碗落在地上,碎成四五瓣,就如扯落的木槿花瓣,再也拼不成完整的一朵。於是,就捧着個碎碗傻傻地坐在那兒哭,幾隻雞和狗就圍過來搶吃灑了一地的飯食。於是,又開始生雞和狗的氣,汪着眼淚追跑,似乎是雞飛狗跳驚擾自己摔碎了碗。雞奓着翅膀哀鳴逃離,狗夾着尾巴哼着鼻子悻悻而去,只剩下一個人繼續哭,為自己哭——挨大人的一頓揍是逃不了了;更為那摔碎的碗哭——多好的一隻碗,被自己不小心摔爛了,再也拼不回原來的模樣。

  這是關於木槿花痛苦的記憶,這記憶是伴隨着孩提時的眼淚的,所以分外真切。木槿花所帶給我的,當然不僅僅是痛苦,還有甜美的快樂。

  初夏五月,垂柳拂地,濃翠撲人臉面,枇杷黃了,楊梅紅了,金黃的麥子開鐮了。村子里聳起一堆堆高高的脫粒后的麥秸稈堆,那是孩子們的樂園。挖一個洞,鑽進去,躲在裡面讓人找。挖兩個洞,一端一個,中間保持暢通,我們樂此不疲地做着這樣盛大的遊戲工程。累了,仰面躺着看月亮,看星星,看一閃一閃的螢火蟲在麥場四周飛來飛去……

  這時節,木槿花也次第開放了,紅的勝火,白的如雲,在堂前屋后,在園旁溝邊,如火如荼、如痴如醉地怒放着。我不知道木槿花有多少品種,聽人說,顏色不止紅白兩色,花瓣亦有單瓣重瓣之別。但我小時所見的,就僅紅白兩種,而且俱是單瓣的。木槿花開了,彷彿吹響了一支支夏日的喇叭。花朵中間一柱花粉,風吹花動,花柱灑下一片金黃。走,別愣着,摘碗爿花去。隨着大人們的吩咐,摘木槿花去,看見開得正旺的,用手掐了,擇去萼片、花蕊,就留下嫩嫩的花瓣。洗凈了做菜、沖湯,入口滑潤,鮮美無比。

  這木槿花所帶給我的甜美記憶,是伴隨着孩提時的美味的,所以也格外真切。木槿花所帶給我的,當然不止是痛苦的、甜美的,更有勞動的記憶。

  農家人是最閑不住的。冬去春來,新翻了一塊菜地,開墾了一坡荒地,村人常常是在周圍密密地插上木槿花的枝條的。從老枝上剪下枝條,截成兩拃長的長條插入土中。沒過多久,經了雨水的枝條,便按捺不住地蹦出芽來。又過一兩個月,一個綠意蔥蘢的籬笆初具規模,雞要鑽入菜園啄吃菜葉不再那麼容易了。一兩年後,那就是一座方方正正的綠色長城了。這樣的木槿花,又怎麼能是單作觀賞的那些蘭草、紫鳶所可比擬的?它原來就這樣朴樸實實到融入到農家人的生活中去,守護着他們的家園。

  農家開門七件事,此木為“柴”當第一,家家戶戶總要時時備些乾柴的。濕活的柴不好起火,如果讓農婦燒活柴,那是要讓主婦罵家裡的男人為懶漢的。男人們田地空閑時,那就砍柴去吧,那就砍上幾棵木槿枝條再上山吧。長長的兩枝木槿枝條梢頭綰在一起,做成一根縛條,便是捆柴的絕佳材料。一擔柴從山岡上挑回家,你是不必擔心這韌性十足的縛條會崩斷而出你的洋相的。周末放假,我們也學着大人用木槿枝條作縛條去砍柴,然後,弓着背走一陣,歇一陣,背上一捆小小的柴,在暮色四合炊煙四起時自豪地回家。

  這兒時的砍柴勞作中,竟有着樸素的木槿花的記憶。這記憶,毫無疑問的,更是特別真切的。

  有好多年沒見着木槿開花的樣子了!我們的菜園漸漸少了,殘存的菜園也不再需要栽上木槿來防雞啄食了。我們也不必花力氣上山斫柴了,當然也就用不着那韌性十足的木槿枝做的縛條了。我們的菜譜是如此的豐富,這飛蟲爬來爬去沾了灰塵的木槿花,能吃嗎?

  我不知道,我說不出答案。但是我在寫這些文字的時候,我的眼前彷彿又幻起了木槿花開花的樣子:混合了氤氳晨霧的農家菜園四周,蒼翠的葉上布滿細密的露珠,沾了露水的白的、紅的花朵,花蕊輕輕顫動,每一朵都如小喇叭開放着,在陽光下盈盈閃着光,似乎正演奏一曲熱烈而又歡快的田園管弦樂……

  寫於二〇一四年六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