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南的冬天是漫長而難捱的。
從寒露到來年的清明,在長達四五個月的時間裡,大部分時間都在陰冷中度過,冬霧彌蒙,一片肅殺衰敗的景象。即就是冬陽暖照的日子,如果不颳風,正午時分還能享受到片刻的愜意,但早晨和晚上卻又出奇地冷,連大地都凍得硬梆梆的。還有那陰坡上的積雪,經冬不化,山風就摻雜着冰雪的刺骨寒意直往屋子裡和和人的脖子里鑽,人們衣着臃腫,瑟瑟縮縮,日子很難熬。
但日子還得過,農人們白天下地幹活,乾的都是體力活,倒也熱得頭上熱氣蒸騰,暫時得以忘卻冬的嚴寒。但漫長的夜晚就很難過了,在那遙遠的小山村,農人們最流行的休閑娛樂方式是喝酒,所以一過寒露,便整天傳來豬羊的慘叫聲,女人們通常會起的稍早些,磨些豆漿多做些豆腐,以便晚上給男人下酒。在那沉寂如水的冬夜裡,經常見到山旮旯里亮着星星點點的燈光,必定傳來划拳的吵鬧聲和勸酒的吆喝聲。
剛參加工作那幾年,我就在這樣的環境里教書。一進冬日,我們也就成了這種休閑娛樂方式的主要參與者。天地君親師,在山裡人的眼裡,我們這群教書先生是很受尊敬的,家家都以請老師喝酒為榮,下午飯基本就不用做了,每天都有“飯局”等着你,有時計劃出現紕漏,還有兩三家一起湧來爭請的現象。酒是自家產的土酒,初喝起來尚不覺得怎麼勁兒大,但七八個人夾攻下來,經過門盅、斟酒、敬酒、端酒、划拳、揭牌、猜寶等程序后,酒量再大的人也會四仰八叉、噴薄而出了。起初那會兒,尚還覺得新鮮,就樂此不疲地融入進去。但時間一長就厭倦了,自己正是朝氣蓬勃的年齡,屬於自己的人生道路還很漫長,怎能就如此沉淪下去?於是,我逐漸厭煩了這種生活方式,以後再有酒場子我就推脫不去。
進入冬日,老師們的主要取暖工具是蜂窩煤爐子,這種爐子用起來很費勁,而且還有危險。特別是每次生的時候很麻煩,倘若其他老師已經生火了,我就去換塊燒紅的煤球倒還容易,倘若我去得最早,或者其他老師都沒生火,那就得自己動手生。雖然看上去是件挺簡單的事,我卻經常做不好,有時爐灶里柴草塞的太滿了,火就不容易燃,我就趴下去吹,經常弄得灰頭土臉不說,還被煙熏得眼淚直流。有時看着火苗熊熊燃起,待煤壓上去后,火一會兒就熄滅了,氣得我只想把爐子砸掉。爐子生着后,過三四個小時還須換煤,每塊新煤換進去后,刺鼻的煤氣就會充斥整間房屋,這時要趕快打開門窗,否則就有性命之虞。
即便如此,但有了小煤爐,冬天就不再那麼漫長和難熬了。
清冷的夜晚,月光透過瘦硬的虯枝朗照下來,一排建在迎風坡面上的破爛校舍,房前是灌木叢生的陡坡,人稱亂墳坡。我緊閉門窗,將小煤爐放在桌下,雙手攤開搭上去,靠着微弱的溫熱,我在干好本職工作之餘,閱讀完了幾千萬字的《中國現當代文學作品選》、《現代漢語辭典》、《余秋雨文集》、《散文精選》等書籍。當生活為我關閉一扇門時,正是這些書籍在精神上為我打開一扇窗,我涵泳在人類文明創造的成果中,開始思考人生,審視命運,正視磨難……。讀書倦了,我就在小煤爐上烤個紅薯或饅頭,填充轆轆的飢腸。有時還在爐火上放幾瓣桔皮,看着那黃色的小花在火苗里緩緩舒展再緩緩合攏,空氣里便滿是桔皮的清香和紅薯的甜香……。有時來了老師,我們便圍着小煤爐殺將到深夜,屋外,數九寒天,山風凜冽。
有了小煤爐,吃飯的大問題就解決了。周末一個人在學校,最頭疼的莫過於吃飯問題了。那時條件艱苦,吃飯得劈柴去做,不但麻煩,而且相當浪費時間。有了小煤爐后,每到周五,我就洗凈足夠兩天食用的蔬菜,待到飯時,只需用電飯鍋蒸一些米飯,然後把鍋往小煤爐上一架,註上水,放上火鍋底料,再把洗凈的蔬菜放進去,就着米飯,吃起來也有滋有味。山裡冬天非常靜寂,有時忘了時間,待飯做熟時,天已擦黑,坐在小煤爐邊,一邊吃着熱氣蒸騰的飯菜,一邊注視着窗外無邊的黑暗和風雨中簌簌下落的雪花,欣慰、落寞、惆悵……萬般滋味齊涌心頭。
後來,隨着工作環境的變化,取暖工具逐漸被電火盆替代,用時只需輕輕一插,關時只需輕輕一拔,簡單方便,而且火力大,無異味。只是烤個饅頭什麼的,須眼疾手快才行,否則便是外焦里生,我也試着投幾瓣桔皮進去,無奈瞬間便被燒成黑炭,一股焦臭撲鼻而來,更無三更半夜來此對弈的棋友。於是,我便愈加思念那曾經相依相伴的小煤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