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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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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那一茬同學,姓李的只有李賢松——當時知道他姓李,挺驚訝,大家都姓伊,他怎麼可以不姓伊呢?左近的派溪李姓李,我以為他是派溪李的,後來我知道有個塘下李,還有上李,都姓木子李。不過,李賢松是不折不扣的下伊人,為人和善,只是眉頭有些緊鎖,我當時小,已經感覺出他的特別。譬如課間我們玩一種遊戲,有音無字好像是“窩蹤”——分成兩邊貼着牆壁往中間擠——用肩膀角力,嘿約嘿約使勁把對方擠出去,被擠出的人再回到自己隊伍後面去,如是周而復始——整個就是一團盲目的樂呵!可是李賢松多半不參與,他在旁邊看。我們當時的教室是在機房——放村裡拖拉機的房子——拖拉機是當時最好的交通運輸工具,主要是運些砂石和肥料。每次拖拉機運砂石出去,都要經過門口往北的大斜坡——相當的陡,泥沙又滑,因為是教室門口,拖拉機又不便全力助跑,下了課的我們便一哄而上,爭着攀爬拖拉機的車斗,像一群螞蟻纏着高個子蝗蟲,拖拉機手大聲呵斥又無可奈何——每次都突突突噠噠噠地衝到最陡最吃力的地方,大家才相續跳下,有時還幫着往前推——碰上車子打滑,看得你心驚肉跳——可是李賢松也多半不參與。其他的遊戲,比如滾鐵環、跳大繩,鬥牛,還有一種私下裡玩的,就是撿白楊樹的葉子,用葉梗交叉拉,比試誰的更堅韌——李賢松似乎都不太熱衷。總之,他有些特別,至於怎麼特別,我當時小,說不出來。不過大家都蠻要好的,沒誰欺負誰。

  村小是長方形的:坐北朝南的一溜平房,房前是一溜白楊樹,中間是大操場,最南邊又是白楊樹;東邊是一條大路,路邊就是我們低段的教室——機房(據說是因為人多,村裡臨時把機房做了我們的教室);最西邊就是廁所,廁所前後是菜園子和雜樹。有一天下午,臨近放學,從西邊廁所回來的人一臉興奮,說,看瘋婆子!我們便飛跑着去看瘋婆子——披頭散髮,一塊黑的破布拖拖拉拉,裹不住她白白的身子。我們到的時候,她已經在西邊的蘿蔔地里,一邊惶恐地望着起鬨的我們,一邊在屁眼處掏着什麼——後來看清楚,她掏出來的是蛔蟲!很長的一條!在我們的驚呼聲中,她把蛔蟲放進了嘴裡!……這時,我看到了李賢松,他在不停地向瘋婆子揚手、頓腳,說回去快回去……後來是老師來,大家才一鬨而散。

  回家一打聽,母親告訴我,是金彩鳳(?)——她是李賢松的母親!之後,我們經常在學校附近看到這個瘋婆子——行動遲緩,沒有攻擊性,她只是傻獃獃地看看而已。我們知道她是李賢松的母親,沒人再向她拋擲石塊。可她是怎麼瘋的?她的爸爸媽媽做什麼的?我的父母並沒告訴我,當時我8歲,是1975年吧。那一年我還跟建林他們去李賢松家裡去玩——很大的一所房子,馬頭牆,裡面有天井,有精美的雕樑畫棟,有很多“牛腿”,有木樓。門前是一條清澈的水溝,青石板的橋面,乾乾淨淨。

  多年之後,我跟母親聊到李賢松以及金彩鳳——母親告訴我,是金財瘋而不是金彩鳳——金財,就是她男人,塘下李村的,是招女婿來的。他老婆瘋了,人們叫她金財瘋——她爸爸成分不好,是大地主,那一片房子原本都是她家的,土改的時候,她家的院落被瓜分了。不久,有人推倒重建,在夾牆裡撿到東西!——有一隻布袋,上面有她家的字號,飄飄悠悠順着水溝擱在了她家門口的埠頭上——她是識字的——跟我爸爸同過學,讀書玩兒似的遙遙領先——想着這袋子不可能是空的……一怔之下,就慢慢瘋了:她原本還有兩個女兒,有一個被她不停地用調羹餵食,給噎死了;另一個女孩只好送了人。就這樣,遠遠近近都知道我們村子有個瘋婆子——她隨處漫遊,接受狗吠也接受好心人的施捨。腦子時好時壞,不過從不攻擊人也不偷東西。有一年我媽媽居然在中戴(有十多里遠)見到她——讓她到我姨媽家借鍋燒飯,雖然衣衫襤褸,腦子卻並不糊塗,還認得人……母親還告訴我,她生前最怕的是“民兵”,你一提“民兵”她就渾身發抖,就要找地方躲起來——當年是民兵動輒批鬥她爸爸,也是民兵把她爸爸處決掉的。

  她的名字叫淑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