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有座遠近聞名的小鎮叫注滋口,當地人都叫小漢口,有百多年的歷史,彭老總在湘軍當連長時曾帶兵在這裡懲治過地主老財。
我第一次見到這座小城是在我16歲的那年春節。
那年年前,居住在這座小城的大伯邀我前去陪他過年,我求之不得。我父親兄弟三人,僅有我父親育有我們弟兄四人。大伯無兒無女,二伯也只有一個女孩,那時大哥二哥均已成家,我剛上高中,也算家裡的小秀才,所以兩個伯父都很喜歡我。
我是從縣城坐汽車到達這座小城的。
小城不大,建在偶池河下游兩岸。偶池河是條連通長江和洞庭湖的季節河,冬天水小,夏天水大,起着調節長江水位的重要作用。
大伯就住在河北岸一座老房子里。房子不大,卻住了四戶人家,沒有獨立的廚房,沒有獨立的客廳,更沒有獨立的衛生間。大家共一個堂屋做飯吃飯,苦是苦點,但很和諧,也很熱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一家人。
大伯家後門就是河邊,因為這條河北接長江,南連洞庭,一年四季都有撈不完的魚蝦。雖是冬天,河裡也還泊着上百條大小不一的漁船。十多隻載着鸕鶿的獨木漁舟穿行在不太寬闊的河面上,在寒風中艱辛地謀着生活。
大伯屋前門是條熱鬧的小街。街不寬,但很悠長,置身小街,歷史會飛速地向後翻去。街面全由清色大條石鋪就,條石下為排水溝,隱約可見清清的流水。
街兩旁是高低不一錯落有致古色古香的店鋪,有的三層,有的兩層,但更多的是一層。屋頂全是帶檐的小黑瓦,偶爾有幾片玻璃瓦閃爍其間,那是為了增加房子亮度而特意添加的。
店鋪的招牌也是五顏六色,有的用描金的橫匾,有的掛湘繡的豎牌,還有的將招牌寫在江南特有的斗笠上再串在一起掛在店鋪外,迎着冬日的寒風左右搖擺。
街上買東西很方便,無需走到鋪子里。櫃檯就擺在臨街的地方,各種商品一覽無遺。只是那時正處文化大革命末期,服務員都是城裡人,一般不太看得起鄉下人,服務態度和質量不敢恭維。
河南岸是小城的另一半,而且是一多半,比河北更熱鬧。
當時沒有橋,連接兩岸的是幾十艘木船。木船不大,最多也只能坐七、八人,撐船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部分年青美貌的青春少女,她們的船經常是滿員。船價也很便宜,過一次河也就五分錢,不過當時五分錢對一個農村孩子來說,也不是個小數目。
河南岸的風景遠勝於北岸。如果北岸是小家碧玉的話,那南岸更象大家閨秀。街道雖然仍是條石鋪就,但比北岸更寬更靚。街道兩旁的臨街建築,全是清一色的木樓,暗紅色的生漆散發著古老的光輝。走在樓梯上,咔嚓咔嚓的聲音會象音樂一般鑽進你的耳朵,舒適而動聽。
和北岸最為不同的還是這裡的人氣,那是北岸無法比擬的。站在木樓向外望去,滿街都是人頭,滿街都是歡樂。特別是那散落在臨街兩旁的小酒館、小茶館,不時傳來陣陣歡歌笑語,給小城更添一份迷人的景象……
後來,我出來當兵了,一直沒有機會再睹小城的芳容,心裡很是掛記。
前年我從部隊轉業回到地方工作前,有幾個月的閑賦時間,本想再回老家到小城看看。當我把這一想法告知我家鄉的戰友時,他們卻給我澆來了一盆冷水:因為我印象中的小城已在九八年的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水中永遠地消失了。
聽到這不幸的消息,心一下子涼到了冰點。
唉,我那可愛的小城,從此只能在夢中尋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