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二寸大小的半身黑白照片,顏色發黃,中間有一條斜而深的摺痕,照片上的人模糊着,整個照片顯得非常蒼桑。
老人把照片放到櫃檯上,小心翼翼地問:“你們擴照片嗎?把俺這張照片擴擴吧!”
我放下手中的活兒,抬起頭,輕描淡寫地看看照片,又看看老人。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中山服,留着寸發,臉上帶着幾分笑意。老人七十來歲,穿着黑色的棉襖,襖子濕漉漉的,右胳膊上打了一個大大的補丁。
我手頭活很多,不想為擴這張照片浪費時間,就不冷不熱地說:“嬸子,我們不擴照片,你到別的照相館去擴吧。”
“閨女,你就幫幫俺吧,俺已經去了好幾個照相館了,他們都說不擴。你們是不是嫌這照片擴着太麻煩?”老人祈求着說。
“我真是很忙,好幾家的結婚照催了又催,還沒有洗出來,確實沒時間,嬸子。”我努力保持着一份耐心,向老人解釋。
“閨女,你就加個班,擴了吧,擴成跟你牆上掛的一樣大,俺給你加錢。”老人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裡,掏出所有的錢,放到櫃檯上。
那是三沓錢,有五角的,一元的,五元的,雖然髒兮兮的,但卻疊得整整齊齊。
我被老人的誠心和意志感動了。
“嬸子,這是你什麼人?你為啥非要擴照片?還要擴那麼大?”
“這是俺家那老頭子,他死四十來年了。他一生只照過這一次相。現在,俺老了,眼不好了,看不清照片上的他了。”老人的聲音像微風中的樹葉,顫抖着。
一股熱流漫過我的心田。我“哦”了聲,站起來,走出櫃檯,搬把椅子,讓老人坐下。
“嬸子,你放心好了,我加個班,按牆上掛的照片的大小,給這照片擴了。以後,你就能看清叔叔了。”
“謝謝!謝謝你!閨女。”老人顯得非常激動。
……
“嬸子,你應該叫你的孩子們來擴照片,你這麼大年紀了,天又不好。”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低着頭說:“俺沒有孩子,俺不會生育。俺那老頭子對俺可好了!他活着時,沒有嫌棄俺,說,不生育,抱養個孩子也挺好的。可孩子還沒抱,他就狠着心走了……”老人說完,兩滴濁淚從深陷的眼窩裡流了出來。
“嬸子,真不好意思,我不該問你這些。”我一邊說,一邊給她找來毛巾。
“沒事的,閨女。擴那麼大,得多少錢?”老人看着牆上的照片問我。
擴二十寸,需要二十元錢。我不想收老人的錢,但又怕傷了她的自尊心。於是,騙她說,五元錢就夠了。
“不會吧,擴恁大,才五塊兒錢。”老人有些懷疑。
“就是五塊兒錢,我們這幾天正在搞優惠活動,活動期間就是這個價。”我微笑着說。
老人站起身,要走。我拉着她的手,把她送到門外。
這是一個雪天。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着。
老人走遠了。雪花落在她蒼白的頭髮上,落在她單薄的身子上。大街上,人們打着傘,來來往往,沒有人會留意到,那兒,正走着一個普通的老人,她懷裡揣着地老天荒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