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夜
爛漫的晚霞映紅了天際,遠遠望去可謂蔚為壯觀。時間已是晚秋,雖日薄西山,但是,在田間地頭仍有忙碌着的農民身影。
大奎駕駛者農用四輪車,車上載着玉米秸稈,馳騁在田間的沙石路上,妻子素芳坐在秸稈的上面,她一手握着綁紮秸稈的纜繩,另一臂抱着一捆鬆散的秸稈。一個顛簸,少半車玉米秸稈頓時從車子上散落下來,素芳也隨着秸稈滑了下來,四輪車停了下來,大奎從車的駕駛座上一躍,看到妻子沒事,局促的神情立刻舒展開來。
“讓你綁好,綁好,你是着急要走,你看這不撒架了嗎,甚也不能幹了,蠢貨。”素芳氣吁吁地嗆起丈夫。
大奎默不作聲,收拾完散落的秸稈。妻子素芳生氣了,一個人款款作步徑直地向村落走去。
須臾時間,大奎駕着車回到了自家院落門口,他解開捆綁的繩子,開始卸車。
夜幕徐徐降落,一輪明月掛在天上,灑下大地一片皎潔的光。大奎收拾完了,將四輪車開回自家庭院東南角的空地上。在庭院的南房上,涼曬着前天從地里收割回的葵花頭,大奎緣梯而上,開始將葵花頭拾掇成堆,防止晚上受潮,決定用塑料布覆蓋,於是,放大聲音呼喚着在屋裡做飯的妻子。
“老芳,把涼房裡的那塊塑料布給我遞上來”。
“自己下來取,我做飯,沒時間。”妻子語氣刻薄地答道。
素芳在娘家姊妹中排行第三又在家中排行老小,因此,家中的人都習慣稱她為老芳或三芳。正在大奎着急之時,他們可愛的女兒玲玲連蹦帶跳地從院門走了進來。
“玲,給爸把涼房裡的那塊塑料布遞上來。”
“嗷,好的。”
玲玲天性活潑,不一會兒,把涼房裡的那塊大塑料布拿了過來,正準備登上梯子時,在屋裡忙碌的素芳匆忙地跑過來,愛昵地伸手把玲玲拽了下來,對房上的丈夫嗔怪道:
“你下來取,玲能給你遞上去,萬一摔着不是。”
大奎滿臉愁緒,無可奈何地走下步梯。
晚飯的時刻到了,一家三口,圍坐着炕上的一個小方桌喝着小米粥、吃着饅頭和小菜。今天的晚餐與以往不同,氣氛顯得有些凝重,素芳從玉米秸稈上掉下來的氣還沒有排遣,大奎低着頭喝着、吃着,玲玲淺顯地懂得爸爸、媽媽的內心世界,也沒有了往常的撒嬌習氣,自顧自乖巧地吃飯。
“粥撒了些,給我遞塊抹布,擦一下。”大奎喝粥的時候,撒到桌子上一少許米粥。
“有手有腳的,自己拿。”素芳脫口而出,端着碗,緊靠灶旁坐着,抹布就在眼前,表情冷漠。她是一個內心細膩、要強的女人,傍晚發生的事情滋生的埋怨,依然縈繞在她的心靈深處,大奎儘管極力幹活,以此來博取妻子的內心寬恕以及愉悅,但是,所起的作用不大。
“你今天怎麼啦?吃錯藥了,破馬張飛的,不是個好東西。”
“你才吃錯藥了。”張大奎,有本事的自己去做飯呀,還腆着臉吃我做熟的飯,臭不要臉。”
“你才臭不要臉,知道你這臭相,秸稈翻了把你砸死才好哩!”
這下說道了素芳的痛處,傷心的淚水湧出了眼眶,泫然泣下,神情顯得黯然起來。
“好一個張大奎,忘恩負義,沒良心!”
大奎忙從炕上跳下來,穿上鞋,走到庭院中央,去卸那車下午拉回來的玉米秸稈。
素芳在屋裡低聲飲泣,以此傾訴、排遣內心的傷與痛。玲玲不在吃飯了,落寞地到裡屋去看書、寫作業去了。
大奎比素芳長兩歲,一次偶然的機會,同在省城裡打工的兩人相識,他們是鄉鄰,老家相距不到兩公里。這樣一來二去,兩人從相識到相知,竟摩擦書愛情的火花。大奎勤勞而淳樸,素芳秀外慧中,婚後,兩人決定不在城裡幹了,要紮根農村,建設自己的美好家園。
大奎的活忙完了,回到家中,素芳沒有收拾餐桌,在裡屋已經入睡了。大奎沒有開燈,推了推餐桌,留出了能容納一人睡覺的空間,和衣躺下了。
時針指向二十三點,皎潔的月光透過窗玻璃,在農家的大炕上灑下一層朦朧的“紗”。秋風簌簌拂來,院中的楊樹、果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在地上映出婆娑的樹影,在這飄渺的夜色中,勞累了一天的大奎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大奎深愛着自己的妻子,他喜歡妻子的聰明賢惠,欣賞妻子幹活的整潔、利落,驚嘆妻子料理家務的有條不紊,但是他怎麼也不理解、也不能寬容妻子這種動輒生氣的壞毛病。只要不合心意,只要有違自己的意願,就一氣不可收拾。隨從、恭維、取樂、……,什麼辦法都無濟於事,只有時間是治療這種壞毛病的良方,虛擲光陰,就可以重歸於好了。
突然院里傳來一聲犬吠,緊接着是雞凄慘的尖叫聲,大奎意識到雞窩裡出事了,一骨碌爬起來,推開房門,一個箭步向位於庭院東南角的雞窩奔去,當他快到雞窩的時候,一隻灰黃的動物越牆而逃。
大奎操起一把鐮刀,匆匆地拉開雞窩的籬笆門,正在這時,一隻黃鼠狼正在撕咬着一隻母雞的頸冠,母雞時斷時續地發出凄惻的吼叫聲,大奎見此慘狀,不免有些顫慄,慌忙中用力砍去,狡黠的黃鼠狼反從他的腿邊逃走。大奎失手,鐮刀反從他的手中飛出,刀刃恰恰地落在另一隻臂膊的手腕上,鮮血旋即流了出來,大奎急忙用另一隻手摁在血流口上,向家中走去。
素芳儘管早早地躺在炕上,但是,難耐的心情使她無法入睡,她也清晰地聽到了院中所發生的一切,卻一肚子的氣迫使她不得不躺在被窩裡傾聽着、窺伺着,可是,愛憐大奎、體貼大奎艱辛的心,再次促使她立即起身,向院中走去。
“啊——,是血,怎麼啦?”
“不小心,鐮刀劃了一下,沒事,到屋裡包紮一下就可以了。”
大奎手臂上的血在潸然滴下,素芳心急如焚,竟不知所措。她先是安撫丈夫坐下,翻箱倒櫃,找出了一沓紗布,從東面的房間里找出一個馬勃,馬勃是一種止血草藥。素芳洗凈手,掰開馬勃,用馬勃中間那細膩的粉狀物輕輕地灑在傷口處,邊灑邊輕柔地按着,然後,用紗布熟稔地快速包上,終於包紮好了,不知是緊張,還是其他緣故,素芳的額頭竟滲出涔涔汗水來。
素芳讓丈夫在沙發上坐着要稍事休息,決定自己一人要出去處理事情。可是,素芳愛撫丈夫的心情未能阻止大奎急切的舉動,於是,兩人一同去雞窩,黃鼠狼早已逃之夭夭,一隻母雞在苟延殘喘,夫妻二人同心協力,處理完事情后,回到了家中。
素芳開始收拾餐桌,大奎默不作聲,沏了一杯茶,素芳頃刻收拾完畢。大奎喜歡乾淨、整潔的環境,更喜歡為他創造這個環境的妻子,每當妻子生氣的時候,他總是在拚命的幹活,以此來排遣內心的苦楚。
大奎心裡也納悶,這次素芳的氣消散得如此迅速,他不去搜尋原因,點起一支香煙,茗了一口茶水。
“奎,傷口痛嗎?”素芳語氣溫和,用含情脈脈的眼神審視着大奎。
“芳子,沒事,流點血沒啥大不了的。唉,這要死的黃鼠狼,糟蹋了三次了,有什麼好辦法對付一下。”
大奎沒有讀懂妻子的內心,心裡在默默的思忖着採取什麼措施對付黃鼠狼的再次侵襲。
“咬死一隻雞,沒有什麼,可你的手受傷了,我可心痛啊!”
素芳說著,坐在大奎的身邊,輕輕地摸住了大奎那隻受傷的手,大奎方才感覺到妻子的愛意。
“芳子,以後不要這麼生氣了,病從氣來,生氣會得病的,開開心心、樂樂呵呵,多好呀!”大奎聲情並茂地娓娓道來。
“大奎你說,下午秸稈翻了,你是不理我,而是去弄秸稈去了,這麼不體貼人吶。”
“芳子,我實在,沒有你那麼細緻,從明天開始,我幹活的時候,把你背上、抱上。”
“去你的。”素芳笑了,笑得是那麼燦爛、知足。大奎倒了一杯茶,給妻子遞了過去,時針指向深夜三點,窗外萬物寥廓,天上飄着朵朵白雲,一輪圓月,像一位嫵媚、雍容的少女,穿梭在朵朵白雲間,時而雋永、害羞地隱藏笑臉,時而氣宇昂揚地如明鏡高懸,月色朦朧,庭園恬靜,月色下的萬物,象一塊凝脂,深邃而悠遠,象一首從容的詩,讀來耐人尋味,象一曲動聽的音樂,餘音繞梁,象一個感人的故事,聽罷噓唏不已。
素芳上炕,鋪好了被褥,玲玲一人在裡屋徜徉在甜美的夢鄉。大奎拉滅了燈,夫妻二人情不自禁地酣然入睡了。與其說黃鼠狼的來襲,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不幸,造成了損失。道不如說為他們之間情的溝通、愛的寫真成就了濃墨重彩的一頁,一夜的歷練,睡夢中的他們更加如膠似漆了。
一夜的故事讀來,使人心馳神往,回味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