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面前是一汪燕鷗翻飛的碧水,身旁是佳作珠聯的弘農詩岸,彼岸則是一排排掩映於翠木夏花中的樓宅。清風時時吹來,水面波光粼粼,遠處紅綠涌動,耳畔鳥語相和,周身詩情爛漫,一竿在握,遊目騁懷,更覺心曠神怡、愜意非凡。我被這超脫美妙的垂釣之趣深深地吸引了。
第18屆中國(三門峽)國際黃河旅遊節期間,本來和朋友們約好了去靈寶黃河風景區和盧氏雙龍灣遊玩,不料卻有兩個比較急的材料需要起草,足足忙活了兩天半,旅遊計劃自然泡湯了,只能眼巴巴看着朋友們在空間的日誌上不斷地更新着山水美照,徒增羨慕之情。所幸還剩下半天時間,於是便到靈寶市北區路西公園玩起了久違的垂釣。沒想到五月的崤函大地,即便不用出行也美不勝收。
我一向認為,垂釣的美妙,在釣而不在魚。這是因為,釣是精神的享受,關鍵在於一種態度、一種境界、一種修為。魚則是功利性的體現,是物質層面的滿足。對於我輩雖不富裕但溫飽無憂者而言,精神上的陶冶自然更為重要。從某種意義上說,人生又何嘗不是一種垂釣。生命之美,過程重於結局;人性之美,淡泊寧靜勝於寒居高處;求索之美,奮鬥拼搏勝於功名利祿。如曾文正公所言:“不問收穫,但問耕耘。”此可謂得人生之真諦矣!所以說,智者的人生,總是重釣而不重魚,總是釣而不魚。
釣而不魚,體現的是對塵世的那份清醒與堅守。《莊子·秋水》中說,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境內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塗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在高官厚祿之魚的巨大誘惑面前,莊子保持了洞悉紅塵的冷峻,堅貞高潔的氣節,也表達了對“曳尾塗中”的自由生活的無限熱愛。
釣而不魚,體現的是對理想的那種豪邁與大氣。據說,李白登門拜訪宰相,盼望得到引薦。他遞上一塊自報家門的手板,上面題寫着幾個大字:“海上釣鰲客李白。”相問曰:“先生臨滄海,釣巨鰲,以何物為鉤線?”白曰:“以風浪逸其情,乾坤縱其志;以虹霓為絲,明月為鉤。”又問曰:“何物為餌?”答曰:“以天下無義氣丈夫為餌。”相悚然。傲岸如謫仙人這般,固然釣不到官場肥魚,但其藐視權貴佞臣、抨擊時政弊病、直陳報國大志的浩然之氣,卻令人嘆服。
釣而不魚,體現的是對人生的那種參悟與超脫。《世說新語》中載,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將魏晉名士注重過程、忽略結果的人生態度,放達自由、率性而為的洒脫境界刻畫得淋漓盡致,躍然紙上,難怪明末文學家凌濛初讚歎道:“讀此令人飄飄欲飛。”
釣而不魚,體現的是對事業的那份忠誠與執著。人生不如意事有十之八九,但只要我們在正確的道路上,盡到最大的努力了,自己能否看到事業成功,已經不再重要。因為灑落過血水與汗水的拼搏之路,才是最美麗、最難忘、最有意義的人生歷程。正是基於這種價值取向,袁崇煥的“策杖只因圖雪恥,橫戈原不為封侯”才那樣令人肅然起敬,方誌敏的《清貧》《可愛的中國》才那樣感人至深……
正這樣想着,魚漂又有了動靜,本想提竿,卻陡生憐憫,索性待魚漂復靜如初,將剩餘餌料緩緩拋入水中,魚兒迅速聚攏來,激起朵朵水花。這時,夕陽鋪展開來,給這一湖靈動的柔波和四周芬芳蓊鬱的花木都鍍上了一層閃亮的金光。我就在這樣的金光中,收竿歸去。
美哉,五月的崤函;妙哉,釣而不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