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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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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家喜歡吃杏兒,人人喜歡。每年青稞黃時,杏兒就上市了,阿大逢集就買杏兒,一捧一捧的,拿回家讓大家吃。照例,我們啃盡杏肉,將杏核攢着,然後阿大拿把小鎚子,就着塊石頭蹲下,一枚一枚地砸核取仁兒,然後再把杏仁兒晒乾——杏仁兒是一味中藥呢,感冒咳嗽時摻和在柴胡湯中熬了喝,能止咳潤肺——我們只是在需要杏仁兒的時候把手伸向放杏仁的地方,總能如願抓到一把一把質量上乘的杏仁兒。

  我們都習慣這樣了。

  年年這樣。

  新房子蓋好的那陣子,阿媽把老屋菜園裡一人高的杏樹移了好幾棵,栽在新屋的院邊上。我想栽花,可阿大說自己栽樹自己吃杏兒有啥不好?我也就遂了他們的願。由於新屋的地勢高,院底是厚厚的砂礫,樹栽下后我一直擔心白費勁,試想,那缺水少肥的土地能長什麼呀?加上父母仍住在老屋,我又多在外頭忙乎,沒空兒打理院子,對那杏樹能否開花甚而掛果也就不抱什麼希望,只要能長几片綠葉活下來,就算萬幸了。可父母不放棄,忙完屋裡屋外田間地頭的活計,就來收拾新屋的院落,拔草,平地,填坑,手撿,腳踩,忙得吃力但不亦樂乎。可那些杏樹就是讓人捉摸不透,在別人家的掛果之後,它們像約定好的,稀稀拉拉冒幾朵淡粉的花兒,熬上幾天,花一謝披一身綠葉然後就沒了動靜。這樣連着好幾年。俗話說人挪活樹挪死,那幾棵杏樹能掛一身綠葉似乎就算給足我們面子了吧。可我就是不死心,每每經過樹下時,常常仰起頭,在枝間葉縫裡瞅來瞅去,細細的,痴痴的,想找出幾個杏兒的影子。一次阿大說,瞅啥瞅呀沒就沒,瞅也白瞅,該有的時候保准有。話雖這樣說,可他一有空兒在樹邊轉悠時,目光就在枝枝葉葉間掃來掃去的。我也一樣,與杏樹擦肩時不忘停下來,繼續着仰頭的動作,都成習慣了:脖子酸了,揉揉;眼睛澀了,擦擦鏡片兒,接着瞅,生怕因自己的粗心而錯失杏兒。

  就這樣,過了好幾年。

  07年,彷彿睡醒了似的,在別人家的杏樹欣欣然開花時,我家院子里的那幾棵也不甘落後,齊刷刷地含苞、吐蕾、開花,一樹一樹的,把院子打扮得熱鬧非凡。一樹一樹的粉、一樹一樹的白,讓人不由忘卻了三月的料峭春寒,心頭暖暖的,彷彿那不僅僅是杏花,而是一樹樹熊熊的火焰,一面面高揚的旗幟。

  好景總是不長的,天意吧!

  07年的最後一場雪,來得有點晚,在杏花擠滿枝頭鬧得正熱烈的時候,來了,紛紛揚揚的,一夜間就將大地嚴嚴實實地裹了一層。杏樹也不例外,被渾身的雪壓得弓着腰、垂着臂,不堪重負與寒意。阿大一早就起來,拿着掃笤輕輕地拍杏樹上的積雪,可一拍,花與雪同時落下,他又輕輕地搡樹榦、搖枝椏,想抖落樹上的雪又怕傷着花兒。樹上的雪掉下來,落在阿大的頭上肩上,有的甚至鑽進脖領擠進鞋口。阿大勾頭弓腰,用手抹出領口的雪,跺跺腳,繼續着手頭的活兒。那份認真勁兒讓人覺得那不是什麼杏樹,而是他的孩子們。樹與花,享受着阿大的呵護,讓遠遠掃雪的我也覺得眼紅。經過一大早的侍弄,阿大這才生火燒水,才記起自己沒喝早茶哩。儘管這樣,待雪消盡時,樹上的花也變得零零星星的,沒了精氣神。

  那年,院子里的杏樹沒結一粒果,儘管都開了花。

  那年,青稞黃時,市場上的杏兒也上市了,阿大吃着買來的杏兒,念叨着要不是那場雪,唉,要不是那場雪······

  08年,杏子待黃時,阿大離開了我們。那年的杏兒結得分外繁實,也分外的酸,我們吃着吃着就被酸得掉下眼淚。砸核取仁兒的活落到了我的頭上。可我手生得很,動輒就砸了手指頭,動輒就吮手指頭,孩子在旁天真地說爸爸砸疼了吧你都流淚了。我說,疼!

  今年,那些杏樹依舊開着花、長着葉、結着果,按部就班的過着日子,花開得熱鬧,葉長得密實,果結得繁多,棵棵都壯壯實實的,有的甚至已冒過了房檐。再過一向,杏兒就跟着青稞黃了。我們又能隨手摘着吃,那杏肉的酸澀會久久地瀰漫在舌頭上,瀰漫在我們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