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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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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早上,天氣十分晴朗,天湖的水一絲波紋都沒有,真真的就成了一面偌大的鏡子。那初升的太陽,深深地沉入湖水的深處,宛若一塊紅紅的,圓圓的雞血石。湖畔那婀娜的柳樹上,幾隻小巧而又長着一身嫩綠色羽毛的柳樹葉兒呼朋引伴的蹦跳着,連同那多情的柳樹一併倒映在了明凈的湖水裡。

  晨練結束后,心情好,就一個人在園裡欣賞各色盛開的鮮花兒。欣賞了那金燦燦的薔薇之餘,突然想起了蒙古包——公園管理辦公室——東邊崗上草坪里的那幾墩子馬連花,多日沒看,應該早就開了吧。到那兒一看,果然開了,我蹲在草坪上細細地欣賞那一叢叢瘦骨玉肌般的碧綠的葉子頂着晶瑩的露珠兒,捧着鮮活靈動的藍花兒,久久不忍離去。當我起身準備回家吃飯上班的時候,發現下面與蒙古包之間,有一位老翁在綠綠的灌木叢下不知道在採摘着什麼寶貝東西。我很想過去看個究竟,但時間已不允許了,我必須馬上回家。

  今天早上,晨練結束后,看時間還早,我就直接去了蒙古包的東邊。到那一看,原來是幾棵小而且單薄的山杏兒樹,我一下子明白了,原來昨天那老翁是在採摘山杏兒。蹲下來細細地一看,那樹葉間竟然還有許多杏子在樹枝上掛着,圓圓的,綠綠的,竟有小指肚般大小。看着看着,眼睛逐漸地模糊了。繼而,童年的故鄉,敖林西伯鄉六家子西北,那連綿不斷的山砬子,漸次地清晰了起來……

  六家西北,大橋西南,與胡基吐莫之間,到處都是山砬子,綿延十幾里,不見平川。在那山砬子里,沒有大樹,有的都是矮小的灌木叢,有榆樹窠子,有老鴰眼,還有一些種類現在也叫不上名字。在那繁多的種類中,最多的還是山杏兒樹,面積最大,數量最多,滿山遍野,隨處可見。

  山杏兒不同於家杏兒,最高也就一人左右。山杏兒雖然植株矮小,但是木質卻很堅硬,就連那埋在地下的宿根也十分堅硬,僅次於那為數不多的老鴰眼。我小時候在六家子住的時候,大表哥的老岳父,人送外號二把頭(生產隊有個種菜的老頭兒隊兒,表哥的老岳父就是那老頭兒隊兒裡邊的把頭),他家的園子里有一口老井,那口老井就是用山上的杏樹疙瘩(當地人都把杏樹根子叫杏樹疙瘩)一個一個拼擺着砌起來的。因杏樹疙瘩質地堅硬,耐水泡,耐土蝕,用了幾十年都不爛。因此屯子里不少人家也效仿着在自家的院子里砌起了杏樹疙瘩井。最近這二十多年普及了壓水井,那些杏樹疙瘩井才逐漸的消失了,不過故鄉的人們至今還都依然記得。

  因山杏兒是宿根,雖然人們挖了它的根,但是那深扎在土裡沒有挖凈的鬚根每年春天又頑強地長出新的枝條兒來。山杏兒最殘酷的遭遇是跑荒火。記得小時候常常因一場荒火,滿山遍野的灌木叢就都被無情低燒死了。但是,春風一吹,春雨一下,各種灌木又都會從土裡鑽出來,特別是那瘦弱的山杏兒,枝條單薄,葉子稀疏,可生命力卻十分的頑強,人們砍它不敗,野火燒它不敗。

  每到春天,各種樹木還沒有吐葉兒,山杏兒就像和家杏兒約好了似的,一同把馨香與美麗奉獻給人間。我想古人在寫“紅杏枝頭春意鬧”或“一枝紅杏出牆來”的時候可能並沒有想到那漫山遍野的山杏兒。然而,山杏兒並沒有因遭如此冷落和不公而不開或遲開,它們知道:裝點春天是自己的使命,是責無旁貸的。

  每年的五月中旬,杏兒就掛滿枝頭,漸漸長大。挨餓的年月里,人們把掛在枝頭的杏兒採回家,放在鍋里,有條件的加上點兒糖,蒸熟了當飯吃,那在當時也算是很難得的美食了。

  在家杏兒成熟的季節,山杏兒也熟了,但是熟了的山杏兒不像家杏兒那樣酸甜適口,山杏兒熟了以後,只有個別的有家杏兒那樣的甜味兒,而絕大多數都是既酸又干又澀,十分難吃。我十三歲那年暑假,為了掙點學費,回老家住在大表哥家挖柴胡,一天下午,記得天氣有些陰暗,我和王文倆餓得受不了,就滿山找可以吃的山杏兒。有的山杏兒看着又紅又黃的,令你饞涎欲滴,可摘到嘴裡一嚼,不是酸得你眼睛、鼻子和嘴都聚到一塊了還覺得受不了,就是澀得你舌頭都不好使了。還挺好,我們倆終於找到了兩墩子可以吃的,那味道和口感比家杏兒差不了多少。

  在故鄉,每年夏季從掛鋤到下草甸子之間還有幾天空閑時間,社員們就領着老婆孩兒到山上采那成熟了的山杏兒,用小推車兒成車地運回家裡,晒乾了砸杏核兒到供銷社賣錢。那核兒外邊的果肉有的不等晒乾了自己就脫落了,不過大多數都需要用叫做“連枷”的一種工具一遍一遍的捶打才能把杏核兒分離出來。也有的越是曬得干就越包得緊,沒辦法只好用手一個一個的剝。

  我在幫大表嫂剝杏核兒的時候,聽說杏仁兒燒熟了可以吃,於是我就抓了一把埋在灶坑裡燒。燒熟了之後我一個人坐在灶坑門口就一邊砸一邊吃,那東西雖然是苦的,但是吃着特別想,我接二連三地砸開了吃。結果吃到第九個的時候,就覺得腦袋突然迷糊了,不知道是為什麼,還接着吃。大表嫂進屋喝水,看我還在吃,就問我:“還吃哪?吃多少啦?”我說才吃十五個。大表嫂又問我:“沒迷昏哪?”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迷糊是吃這玩意兒吃的。大表嫂命令似的說:“快別吃了,再吃就葯着了。”那天一下午我都是在天旋地轉中度過的。

  轉眼已經四十年過去了,大表嫂也於前年(享年七十一歲)初春過世了,送她的路上,我在心裡默默地想,她老人家可還記得那曾經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