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是日暮的時候,妻說,帶桐桐出去轉一會兒吧,總是在這房子里,只怕是要惹出他許多不高興來。我當然也是應允了,這也是我每次從北京到XX看桐桐所必須要做的一件事情。桐桐雖則年幼,但用我新近的話語來講,他已然是一個有思想且會及時發表自己意見的人了,這與去年這個時候他剛剛出生不足百日時的情形大不一樣,若是總將他限制於這樣一個房子里,必定也會感到局促和不安,而他當然也是要用他自己的方式來表達不滿了。
但這樓下屋外的景緻,卻也着實沒有什麼可以去看的,於我而言,不如留在這至少還算是清凈的房子里,或是索性鑽進自家的汽車裡,哪怕是聽一點音樂呢,總比在外面吸入那些個煙塵要輕鬆許多。XX這樣的一個地方,若不是因為妻是這裡人的緣故,我想我是決不會常來這裡的,更談不上喜歡了。所以每每和妻一起帶着桐桐到樓下的廣場去散步的時候,我總是免不了在言語中生出些對這個城市的不悅來,甚至是當著妻家人的面,有時也是如此。當然,我的這些個話語,對於妻和他的父母家人來言,總是有些不討人喜歡,不過還好,對於我,他們也算是了解,便是不去計較罷了。
說是日暮的時分,其實也只是從牆上的掛鐘讀到的,走出房子以後,縱然是仰天環望,也尋不出一個夕陽的影子來,更不用說用圭表測算出現在是否是日暮了,因為,這太陽分明是被這一片灰霾所遮蔽,甚至連一個哪怕有一點點亮影的點都尋不見。這灰霾,絕不是指我所曾經喜歡的,那個似乎有些憂鬱卻有些浪漫的陰天,因為,那樣的一種陰天,似乎也只有在兒時的故鄉所有,也許是在現在江南鄉村現在還有罷,總之,那樣的一種陰天,只是天空被即將要落雨的雲層所遮擋,而這雲層以下的萬物,卻分明是清晰可辨的,且似乎還有濕潤潔凈的體會。但這時候我和妻及桐桐所處在的灰霾,卻是從天空到地面都有的一層厚厚的、灰灰的煙塵,這樣的一種煙塵,這樣的一種灰霾,絕不是這幾天才有的事情,而是永久的景象,這景象已經斷絕了我對於美好的期許。
煙塵籠罩下的這XX的馬路,那些個車輛也如同我一般煩躁不安,撕心裂肺般地流竄,而絲毫不將要從馬路這邊走到那邊的行人算作是與它一同存在於這煙塵中的東西,更何況這東西還是生靈呢。妻和我帶着桐桐費力地終於穿過了那條馬路,走到那個廣場上,也未見得能夠找到一絲的平靜。這廣場兩邊的攤販們,或是將那用來招人關注的音響弄到令人發聵,或是將那些個碎紙污物散落一地,而那些個路邊烤串的人,不,絕不是路邊,差不多在路中間烤串的那些個人,竟然又將充斥着腥臭騷膿的煙排放到這本已是混沌一片的灰霾中。往來於其中的,還有那些兩輪的、三輪的、四輪的車輛,吆喝的吆喝,按喇叭的按喇叭,聲嘶力竭般地吼叫,更不要說那些刷子車廂上那些雖不是下流但也絕對庸俗的各類廣告了。
這便是要討生活嗎,我的確知生活的不易,但不想這生活的不易,竟可以容忍這樣的一種煙塵、一種灰霾、一種喧囂。童車中的桐桐,似乎並沒有發表他的意見,或許,這一切於他而言,終究是熱鬧的,總比在家中困守要好得多。然而於我,則真是不忍,尤其看到桐桐還頗有興趣地坐在那被污濁所環繞的路邊的那幾個破敗不堪的電動車裡玩耍時,不禁感到桐桐的童年,竟只能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度過。而我兒時的那片寧靜的小樹林,那穿城而過的小河,那濕潤清新的空氣和那路邊閑散的只是賣幾杯茶水的老人,卻是不能再擁有的嗎?或許北京會好一些吧,畢竟再過不長的時間,我們就要把桐桐接回北京了,想到這裡,倒是心寬了許多。
不是很長的時間,我和妻便帶着桐桐離開了這個喧囂灰霾的廣場。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我也要回北京了,在桐桐稚氣的目光中與他告了別,多少有些不舍。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我便進了北京的四環,環視車的周邊,竟然依舊還是那一片灰霾,而那路上的車輛,雖沒有如在XX那般聲嘶力竭地嘶喊,卻也是煩躁不安,想來如今但凡是城市,都是這樣罷。啊啊,我那記憶中的恬淡寧靜的生活呢,怎是不見了蹤跡了呢。
回到北京家中,取出琴來,直至聽到那幾個透亮清凈的泛音,內心才算是平靜了些許。也罷,恐怕是我的內心作怪吧,或許,這煙塵本是無關緊要的。但想到這裡,還是期許明早會是一個清澈寧靜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