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歲
玉鼠辭舊歲,金牛踏春來。這兩句還算工整,不至於丟人。今夜是大年初一,趁着無事找出紙筆寫寫昨夜躺在床上想寫卻不願起來的戊子結語。
過去的一年我都幹了些什麼,收穫了什麼失去了什麼,一時間思緒無從想起。前一個年三十我寫過一個結語,內容大約已經忘記了,只記得有一個段落是按幾個人的順序來寫的,而如今我卻不能用幾個人來概括我與老鼠共生的這一年。
也許是我的筆有些不準,但我這混沌不堪的腦袋能記住這些也實屬不易。
鼠年初,我既沒有走親,亦沒有訪友,無所事事糊塗終日。正月初八終於回校念書。雖然有人抱怨開學太早,但我知道,正如現在一樣,心裡早已期盼如此。成年人的世界早已沒有了童年那般的熱情與希冀,過節的空虛讓我們呼吸艱辛。雖然念書的痛苦有人不能忍受,但充實始終讓人追求。不過那幾個月的生活卻過分的充實。
我沒有遺憾,那幾個月雖然我不很努力,依然是吃喝玩睡,但卻沒給我留下惡果,這讓我覺得生活對我不薄。我的懶散生活曾經讓我逍遙自在,讓我有別於別人,也讓我落後於別人而心有不甘。但我始終沒有克服自己的懶惰,甚至向它委曲求全。我記不起那段日子的色彩,回憶中找不出着色的美麗。也許是朦朧的時光遮掩了斑斕的過去,讓我看到的只是一段灰色的心情。那時的我,迷茫而行亦步亦趨,懵懂的情愫間歇噴涌,不知不覺與高考不期而遇。那幾天我雖然感覺不到緊張卻食欲不振,手錶帶子也鬆了。
這是一個分水嶺,在此之前的生活沒有在我的腦海里紮下太深,卻留下了文字的紀實,保存了我心靈活動的軌跡;在此之後,生活愈亦清晰,我知道我去了哪些地方,幹了哪些事,然而卻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也許有人覺得我不合群。確實我並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只喜歡幾個人的小聚。我盡量避免大的聚會,我討厭那種群體中孤獨的感覺。當然我知道這並不是別人的錯,而是我的原因。於是我躲掉了高中最後一次聚會,餵了一夜蚊子。從此也許有許多同學一輩子也無緣再見。但是不管與我與他,應該都不會覺得有什麼遺憾。因為想見的終究有機會再見,恰如我歌唱的老鱉。
查分時我險些被搖散架,確實出人所料。然而初中數學老師與我談話時卻並沒有表現出驚訝,據他說還有兩個高於我之上的校友。或許老師認為這理所當然或許老師認為我和那兩個校友比起來並不值得驚奇,我認為是後者。我就像一個討飯的,本來只想要一頓飽飯,戰戰兢兢地翻開一看,卻發現得了一頓豪宴。難道各方神明顯靈了。
填志願着實令人後悔,然而卻是人不知足自增煩。現在的結果是早先不敢想的,既如此就不該再抱怨。這就叫欲壑難平,本只想上大學,萬分幸運上了又後悔自己的分數可以買到一個更好的去處。如此想來自己着實該罵。高考前曾求過神明保佑,事成之後卻又深信此事與神明無關,酷似忘恩負義之舉,這又該罵。
填完志願如同買完賭注,賭下一生。在家乾等着也無趣,便來到江蘇,一個建築工地。然後我知道,高三比這滋潤多了。待了一個月,上了近十五個工,明白了些世態,看透了些人情,增添了些無奈。八月初趁着班主任一個電話我匆忙逃離。我明白,吃不了苦我哪行也干不好。那個城市,那個灰濛濛的天空,那個豆腐渣安置房工地,那個如火的七月喝那個怒吼的颱風。
回家沒見着什麼人,天天跑着辦貸款,依舊沒辦成。差一份擔保人材料。可我若有一個財大氣粗的擔保人親戚又何須貸款。這個政策的邏輯有些無理。然後我寫了兩張欠條,踏上了西去之路,可是此路不暢,亦不願多說。
終於,大學進入我的生活,卻淡漠我高中時一切關於大學的幻想。熱情與躁動很快冷靜下來,或快或慢,我覺得我本來就沒有多少熱情,冷得也自然很快。我就像死水上的一片枯葉,偶爾隨風旋個圈,飄蕩浮沉。開始還為不公而感到憤憤不平,各處申訴,後來依然會憤憤不平,但是馬上就會釋懷。雖然明白這個地方自己不幫自己就沒人幫自己,但也不想為些諸於“榮譽”之類的東西多打幾個電話多說幾句廢話。似乎冷眼旁觀一樣置之不理,希望生活過的簡單,不想多動腦筋不願耗費精力。
我的生活已失去激情與熱愛,也不想再尋找它們,因為尋找的動機就是一種激情與熱愛。
回家前很混亂,我丟了U盤。坐在火車上,暖氣太暖,我汗流不斷。同路是緣,九江送走一同路的,彭澤送走兩個。不記得了,反正六個人,最後只剩我和一個對面南京的。一路上我們談學校,學校無望;再談五四、學潮、別克門事件,學生無望;再看窗外農村,腐敗由上而下,農村無望。鄱陽湖在車軌下,胡床乾涸,遠處有一高塔,有一同學說上書“江澤明主席抗洪救災指揮處”我們大笑,政治無希望。我們多麼希望那是一塊為解放軍所立的巨碑。然而所有的無望只化作我們的笑談,沒有痛心疾首,也沒深感責任重大,因為我們幾個都沒有考試時寫的救國救民得大擔待大理想,我們只看現實,只希望堅如磐石的穩固能有所改變,卻沒有想過自己去撬開這層層堡壘。要知道,我可是班上三個不寫入黨申請的頑固分子之一。既然我知道我不能救國救民又何必去污染一個自詡為為國為民的政黨呢?試問把入黨申請書數量與先進集體掛鈎是何等滑稽之事,試問把動機各異的人吸納入黨是何等愚蠢之事?
哦,“快車”爬了七個多小時終於到站了。
在學校是做夢,回家時夢遊,不知何時夢能醒。回家就不得不考慮現實的種種困境,陡覺壓力巨大,又徒勞無奈。但幾日昏吃昏睡后又不知所以。對過節沒有期待的喜悅,見到兒時的玩伴也無話可說。他們早就投身社會了,只有我還在學校中做夢。小學一年級時同村有五十幾個同學,初中同村的還剩下十幾個,高中時還在讀書的有三個,到大學就只剩我了。年三十時,感覺鞭炮也沒放多少,明顯沒以前熱鬧。難道像我們這一代期盼過年的孩子已經長大,就沒有人吵鬧着要放鞭點炮了嗎?
一年過去了,祖母在對人說我二十時我很陌生,一度不知自己年歲幾何。長大后就沒有人來問:小朋友,今年幾歲啦?於是對自己的年齡喪失了敏感性。二十了,可我總覺得我的二十不如別人的二十來得輝煌。愈長一歲離現實愈近一分,然而現實常常使我膽怯。
家鄉的星星很清明,深邃遙遠然讓人覺得自己卑微渺小,然後就不敢再看,被它的偉大和永恆所懾服。城市用他的燈光與喧囂來遮擋星光,掩飾自己的卑微與渺小,在浮華中徜徉流連。
一年一年的過去,每一年都回想上一年的得失,卻又無法理得情。對新的一年也無明確的希冀,一年挨一年,得過且過地耗費自己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