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雪仔
凌風抬起頭來。似乎已透過那層薄薄的玻璃,看見馬路對面的梧桐樹,那些梧桐樹是法國製造的,整齊地排列在馬路的另側,因為這馬路也是街面,所以臨街的這邊並未種植。此時的法桐已沒有了先前的姿色,深秋的風已將其淡黃的葉子一掃而歸根了,光禿禿的枝條支撐在風中,以深沉的遠山為背景,似乎就象一幅暗色的油畫,冷靜而深遠。其實,凌風並沒有看見這些,他只是盯着玻璃窗上的那些雨滴,任一陣陣的風把那些細飄的雨收集在玻璃上,橫七豎八地成就些雨流,在並不光潔的玻璃上流淌,因為他的眼鏡是茶色的,他所看見的那些雨流似乎有些象蠕動的蚯蚓,在不經意中悄悄地潛伏進他的心裡,起初是近乎輕癢的蠕動,進而有些隱隱的痛。
相距兩三米,另一排臨窗的位子坐着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不知是受凌風那種沉靜的影響,還是小店太蕭條的緣故,她居然也靜靜的,一隻細嫩的小手撐在淡黃色的排擋桌上,手心頂着腮幫子,因為靠近窗戶,她的另一隻細嫩的小手不自覺地在玻璃上畫,好像是在寫字,又好像在畫畫,或者是在和玻璃背面的雨滴做遊戲,反正她很投入,有時候吹吹氣,有時候又用手抹掉,根本忘記了這座小店裡還有其他人在,甚至忘記了她在等人。
凌風並不喜歡品茶,茶的味道既苦且澀,他覺得他還沒有到品茶的年齡,他喜歡飲白開水,特別是山泉水,比如街對面法桐樹下那條小溪的水,就用這普通的瓷杯子裝着,慢慢地飲啜,既淡且涼,無色無味,那才是真正的水,不摻任何雜質,不摻任何人工的痕迹,就那麼慢慢地飲啜它,你覺得它甜就甜,你覺得它苦就苦,全憑你的心境,全憑你的隨意。就像風佇立在水面,你覺得它在就在,你覺得它不在它就走了,只要它願意,它就隨意掠過水麵,吹皺水的心情。品茶就不同了,有許多的講究,光茶的品種就不計其數,茶的等級還分三六九,還有茶的套路,茶的花樣,令人眼花繚亂。有時還得裝成一本正經的樣子,人模人樣地那麼品着,不知是品茶,還是被茶品。凌風有意無意地飲着這白開水,就像此時的心情,不知其味。他在等,又不是在等,所有的情緒若有若無。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中秋以後不單天涼了許多,天也暗得快,夜晚也長了許多,碰上這陰雨的天氣,天黑得格外的早。到這小店來的,並不都是來借書或者看書的,其實很大程度上是來感受這種氛圍,偶爾吃些茶點,隨手翻翻書,很隨意,很溫和,看着別人靜靜地看書,或閉上眼靜靜地聽別人沙沙的翻書聲,其實那是一種享受,特別是這種陰雨天,外面有些寒涼,在海拔一千多米的這座小鎮上的這座不大不小的書屋裡,那種溫暖,那種靜謐,被淡黃的燈光籠罩着,不可言喻。
小店裡今天人是最少的,只有五位。除凌風和那位臨窗的小女孩外,還有一對老年夫婦,他們是這座小鎮上的初中老師,一位教語文,一位教物理,他們剛剛退休又被反聘,是小鎮上頂高的知識分子了,凌風並不認識他們,只不過在這小店裡碰到過幾次,有些眼熟,見面便微微一笑,算是打過招呼。還有一位就是小店的老闆娘了,她今天顯得特別清閑,一邊隨意地打着毛衣,一邊還朝客人望望,看看是不是要加水了,或者要拿點什麼。要是平時,她這會兒最忙得不可開交了,又是倒水,又是加點心,有時還要炒上幾個小菜送進隔壁的雅座。特別是還要招呼自己那調皮的兒子,省得他擾了這書屋的清凈,一般她把他關在隔壁的雅座,要麼逼着他做作業,要麼就讓他看電視。但他總不那麼安分,隔三差五地找個理由溜出來,要不媽媽這個,要不媽媽那個,總吵得她不得安寧。今天他不在,去爺爺奶奶那兒了,每逢周六,爺爺奶奶必來接他,風雨不斷。
雲清進屋的時候,老闆娘正起身去裡間,準備換一根棒針,見雲清進來連忙打招呼:“小清來啦,外面好冷吧?”,邊說邊打着哈欠,然後轉身倒茶去了,雲清邊收起傘放進門口的桶里,邊回答說:“是哦,外面就像到冬天了似的,還是屋裡暖和,”然後沖臨窗的那個小女孩問:“璐璐,等好久了吧?”,這時小女孩也從座位上跳了下來,邊跑邊叫:“姐姐,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你昨天布置的作業我早做完了!”,她稚嫩的聲音在整個書屋裡居然有些回蕩,書屋裡剛才那種沉靜一下子被劃破,小屋子突然象熱鬧了起來。
凌風終於把對着窗子的臉轉了過來,見小女孩那高興的樣子,他也彷彿受到了感染,心境象是輕鬆了一截,就像堵了幾個小時的車突然聽人說馬上就通了那種如釋負重。凌風並不認識她們,但每次來他都碰見她們,因此並不陌生,他聽說了她們的許多事,對她們也很好奇,但有一種說不清的原因,他從沒和她們說過話,甚至點個頭呀什麼的。本來他很多次都想去抱抱璐璐,或者去教她點什麼,因為他最喜歡小孩,更何況想璐璐這種境遇的女孩。但他始終沒做。璐璐牽着雲清的手一蹦一跳地路過他身邊的時候,他真想跟她們打個招呼哪怕是笑一下,或者用手輕輕地拍一下璐璐的頭。
書屋很快又恢復了平靜,除了雲清偶爾小聲地教璐璐做作業外,就是風吹動門口擋風的皮帘子的聲音。書屋裡透過窗子玻璃或皮帘子間的縫隙散發出去的燈光,在這片空曠的山谷里昏黃地閃爍着,彷彿和不遠處的幾聲犬吠共同向那茫茫的大山昭示着這裡尚有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