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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家或許確乎是老了——黃牛老了,老馬瘦了,雪白的羊群融化在草叢裡。

  家在山坡上,人在雲霧裡。斑駁的兩扇木門半開半閉,昏昏欲睡。吱吱呀呀聲漸漸凋零,以前進進出出出出進進的孩子長大了,離開懸崖峭壁上的“窩”,去了遙遠的遠方。山平靜了,門沉默了,家孤寂了。

  黃土夯築的牆老掉了渣,風風雨雨雕鏤着斑駁的疤痕。顫抖着手輕輕觸摸,泥巴沙沙下落。悵茫若失,氤氳的淡紫幽傷,浸透了濕漉漉的淚花。院牆坍塌出一個大缺口,檐角爬滿墨綠的蒼苔。灰暗的瓦片支離破碎,說不盡的蒼涼。

  房前屋后掩映着許多樹,多的是白楊,排成行;大的是核桃樹,長在石頭上;槽門口有兩棵筆直的棕樹,不知何時竟然少了一棵。小時候圍着樹轉圈圈,鳥兒在密密匝匝的樹葉深處唱着歌。流年逝水,樹在四季輪迴中越發的老了,粗糙的皮開裂得皺巴巴的。幾片枯黃的葉子還掛在光禿禿的枝丫上,漏下慘淡的光陰。寒鴉數點在枝頭一聲聲啼,喋喋不休的寒蟬銷聲匿跡。

  悄悄的輕輕推開熟悉卻又陌生的門,驚起“華獅”汪汪的叫聲,低沉而又雄渾。年過七旬的爺爺佝僂着脊背,從灶房裡蹣跚地走出來,渾濁的眼神頓時閃動着深邃的光芒。一聲乳名,霎時猶如一杯烈酒暖透心頭,嗆得人濕潤了眼睛。

  爺爺腳邊彎彎的犁頭靠在牆角打盹,圈欄里的老黃牛用鼻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幾隻麻雀在院牆上嘰嘰喳喳跑來跳去,很像兒時的夥伴們和自己。牆上的蜂桶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八個,一個個空着,蜜蜂的嗡嗡聲早已聽不見了。但凡必經的關口都張滿了蜘蛛網,不知道蜘蛛蟄伏在什麼地方?

  背簍倒扣在院壩邊的石磨上,底兒朝着天。栓在磨盤上的白狗甩出一連串哐啷哐啷的鐵鏈聲,背簍被撕咬得竹篾散落一地。獵犬追咬着自個兒的尾巴轉圈圈耍,抑或站在一旁看花騍馬打滾。豬排成“非”字,搶着槽里的食。小貓眯着眼睛,枕着爺爺的腳背呼嚕嚕地睡。

  媽媽捧出火塘里燒得燙乎乎的熱騰騰的山芋。剝去芋皮,啃着一鋤鋤從土裡摳出的往昔,啃着背簍沉沉的記憶。我藉著火光偷偷地望了媽媽一眼,歲月的風吹皺了她額頭上的一池波紋。呼呼的火苗笑彎了蒼茫皓然的太息,篜子里蒸着的包穀飯直冒氣。我默默的啃着洋芋,像牛羊啃着岩石上疏落的枯黃的草根。

  家,孤苦地與山坡上宿命般的墳山為鄰。秋葉飄零,還有寒鴉數點,流水繞荒村。大雁南歸,一個“人”家!鳥鳴澗,溪水淙淙,斗折蛇行。黃雞在草垛邊悠閑地覓食,昂首在陰沉沉的冷風中唱兩聲長吆吆的老調,然後低下長着大紅冠子的頭,長久的沉默。我從坍塌的院牆望出去,山坐坐,霧團團,雲朵朵。

  夜,沉沉睡去。我夢見山路繞不開的墳了,墳上站着大黃牿子,睜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騎在馬背上的行人,似乎在說:“做牛做馬是我們共同的宿命”。。歲月這隻烏龜,天天都馱着日月從山頭跌落又爬起。

  風闖進陰森的堂屋,吹刮著破爛的《土地》和褪色的《香火》。以前離家很遠,現在離家很近。可我何嘗接近過你呢?你依然那麼遙遠。是近了,還是遠了?家,老了,像一個風化的亂石倉,石頭不言最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