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我生日快樂
已經好久沒有真正為自己寫過文字了。
這一次,天氣晴好,一縷陽光斜斜地灑在桌上,擠走了還未散去的冷空氣,仙人掌的刺散發出柔和的光亮。一杯白開水,晶瑩剔透,霧氣裊裊地升起。幾隻鳥兒蹦跳着,叫囂着。恍惚間,我進入了昨夜的夢境,人聲嘈雜,人影綽約,似乎是幾年前,又似乎是十幾年前……
姑且就十年前吧,那個時間點,原本能將我塑造成另外一個人的,起碼有點光亮,有點色彩的。卻在不知不覺中,讓一個夢想大大的女孩沉寂了那麼久。
那時候,你應該有點野心。
父輩們的夢想,在我們這一代人的身上,一般都會演繹成一條彩虹,只照亮他們的眼睛。就比如,那天你終於在父親的要求下,騎着吱吱扭扭的自行車,背着幾本書,來到據說教學質量較高的二中校園。父親樂呵呵地笑。你茫然,這到底是要幹什麼。縣高中?大學?那是什麼夢想呢,那又是誰的夢想呢?你沉默拿起書本,暫且就當做是敷衍父親吧。
(我總是想尋找那個時候你真正的想法,是否也有過一絲的夢想,可是無疾而終。你真的,只是一個捧着腮,嚮往外面打工城市的繁華,而與書本無關的鄉下姑娘。我失望,也憤怒。十六歲的你,活得那麼沒有質量。)
2001年四月,暮春時節,櫻桃紅了,泡桐樹花落了,槐樹花香飄四溢了。如果說那個時候你還處於叛逆時期,那天你抱着被褥和書本,與一個女同學偷偷潛入了一中校園,理直氣壯地告訴一中校長“我是從二中轉來的”,在那個陌生的校園裡,你就只是孤單而已,與夢想依然無關。母親狂怒,拿着掃把追。父親樂觀一笑:沒事,你只要考上縣中就好。你原本得意的心,突然疼了一下,可能你真的要幫父親實現一個夢吧。
(我為自己能夠站在別人角度上思考事情,曾經過於自豪,現在想想或許悲哀,一個沒有自我立場,自我思想的人,她的人生能有多少光亮。可,這並不是十六歲的你,所能理解到的。你突然能把縣中當成一個目標,你活着還是有了一點點的質量。起碼,你對父母的承諾,已經讓你逐漸成長。)
你從來都是堅強的,或者是倔強的。十六歲,還要挨母親的打罵,因為你總是挑戰母親忍耐的極限:你就是重男輕女,那你當初怎麼不把我扔掉。你昂着頭,嘴裡說著,心中得意:我就是要氣你。母親的掃把就來了,你站在原地,疼地掉淚,卻也始終不認錯。十六歲生日,就在那時候過的,母親照例給你打了兩個雞蛋。往常為生日歡喜的你,突然覺得雞蛋難以下咽。或許,你有了一點點的想法:一個生日就兩個雞蛋,能滿足嗎?
那時,英語很差,第二個初三了,都不知道五個元音字母是哪五個。衝刺階段時,每隔一段時間會有模擬考,英語幾乎都是三四十分。終於一次,你的英語突破了六十分。在你終於可以抬起頭來看英語老師眼睛的時候,那個矮矮的小眼睛的男人說出這樣一句話:你是不是抄趙**的卷子?(趙**是你的同桌,英語總是年級第一)你憤怒了,只是心裡憤怒而已,默默收拾好卷子,在高高的書堆後面掉淚。父親從縣中一個老師那裡拿來一套新東方英語報,從那天開始你開始與英語展開了戰鬥,做題——看書——請教趙**,嚴謹的程序里,我完成了厚厚一沓。中考時,英語一百多分。取高中錄取通知書時,那個教英語的男人欣喜地說:你英語還真是厲害,跟趙**只差幾分。
(至今為止,我依然保留着這份倔強,但是遺憾的是,倔強之後的奮鬥,只成為少年輕狂的一種正面產品了,而到了二十六歲的年齡,倔強只是一種脾氣而已。十六歲的努力和奮鬥,她所擁有的動力,不是考上大學所帶來的榮耀,也不是“跳出農門”的解脫,只是一種不服氣,不服輸而已。曾經一直不喜歡我的奶奶,某一天說:你小時候太皮了,不過蔫蔫的孩子長大有什麼出息!)
那時候,你應該有點信心。
得知你考上了縣中,姐姐從西安回來,給你買了一件漂亮的藍色T恤,胸前是一個梳着長辮子的少女,那少女目光堅定。為了留個紀念,你與姐姐在鎮子上那座水泥橋上合了影,因為側着身子,陽光在臉上一半明亮,一半暗淡。照片你一直隨身帶着,那照片上的十六歲女孩,眼睛像天空一樣地藍,神情有些許的激動,嘴巴微微張開,或許在憧憬着什麼。總之,那個初夏,你在村裡有了名氣,別的父母教育女兒都會說:你怎麼不學學人家李**家的二女子,不好好上學,只能出去打工!那個山溝溝里,你是第一個考上縣中的女娃。
(一個能隨時感到榮耀的人,其實是幸福的。別人的仰望,可以使自己變得高大。為了得到別人的仰望,她又不得不變得高大。這種辯證,十六歲的你,怎麼會懂得。你所即將擁有的,是一個與像姐姐一樣外出打工女孩子不一樣的命運。那個不一樣,在那個時候,仍然不明確。)
你被分在了六班,成績不算好也不算差。在你為成績開始煩惱,並打算為之奮鬥時,那個校園,從此留下了三年你刻骨銘心的記憶。夢想逐漸明朗,青春期的念想也開始轉入憂鬱,甚至開始萌生出一種自卑。或許,那種自卑是與生俱來的,它與自尊相輔相成。強烈的自尊心,讓你害怕被任何人看不起。這種害怕,就變成了自卑,慢慢地就像青苔一樣,生長,蔓延,積聚在身體里。
你總是能記得開學的那一天,縣中垣上家長和學生聚集成湖泊,父親拿着錢擠在窗口繳費,你在陰涼處休息。有一個清脆的女聲,然後一個清新的穿着牛仔連衣裙的女孩子,那笑容,就像盛開的向日葵。那一幕,成為了你人生中永遠洗不去的影像。你怔住了,這就是別人十六歲的花季。有些人的快樂與自信,你怎麼能擁有呢?後來,你為了擺脫自卑,努力去超越那個向日葵一樣微笑的女孩子,雖然你有一天超越了成績上的優秀,你卻依然躺在自卑的深淵裡顧影自憐。
(一種性格,它的形成不是偶然的,但是那些懵懂的年紀,正需要為未來做小小規劃的年紀,卻直接釀成了這種性格的成形。對此,我總是深感遺憾,如果那時候有一個人在路上為我引導,十六歲應該能夠盛開出一朵美麗的梧桐花。當我以過來人的口氣給比我小的弟弟、表弟、表妹們時,那種滄桑,讓我開始埋怨我自己。為什麼要那麼苛刻對自己,為什麼要讓自己躲在不快樂的角落?)
那時候,你應該開朗一點。
高一六班,忘記了那時候總共多少同學,你除了舍友,幾乎沒有可以說話的人。而且驚訝的是,這種內向讓你連三年都在一起同班的同學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導致不到多久就通通把他們忘掉了。可是,你怕孤單,總是緊緊抓住身邊每一個人,你對他們無限制地好,恨不得把心掏出來,讓他們明白:我多麼在乎我們之間的友誼。這種習慣,保留至今。而這種熱情,僅僅是對熟悉的人,陌生的人依然陌生。不過你得感謝,那時候認識的朋友,可愛,單純。以至於十年後,她們依然可愛如初。
也是從那個時候,你開始喜歡上寫字。如果那算是一個夢想的起點的話,你其實已經輸在了起點之上。你所知道的,文字只是用來寫日記的,並不知道文字到底能做什麼,至於文學,那更是在你的層次之外。看書,寫字,只是內向的一種表現而已。可是,你卻誤解了,把文字當成了文學,所以在後來就確定了一定要讀中文系的決心。因為是誤解,總有被糾正的一天。所以,當你後來沒有進入文學領域時,你才黯然後悔:當初如果有個人能引導我,我會與文學結緣的。
(讀了大學之後才聽說了“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未免又開始將自己裝進性格的套子里。想去改變性格,期望着能夠改變命運,可終究還是那個模樣,只是找出一大堆的借口來,能夠成就什麼事。人生本來就是一張白紙,有的人跟着命運亦步亦趨,在紙上畫的是走過的路;有的人早早就開始了規劃,在紙上畫的是將要走的路。後者比前者一定走得更快,更遠。)
十年前,我還不知道手機為何物,還沒聽過流行歌曲這個詞,對城市沒有任何概念……十年前,我人生的白紙,就畫得那麼遲緩,以至於這十年來,行走地那麼緩慢。
尚能記得,2002年的四月初,一場雨輕輕飄灑來,打落了梧桐花。課間,雨後天晴,我趴在欄杆上,為賦新詞強說愁。突然在遠山前,浮起了一道彩虹。之後,有同學大叫:還有一道彩虹。我感動地掉了淚,輕輕給自己說:“生日快樂!”謝謝老天爺,送給我的,唯一的,如此驚喜的生日禮物。從此,十七歲……
這個四月,陽光如此安靜,而不熾烈。我亦安靜地坐在這裡,以過來人的眼睛去審視那個土土的、純純的、傻傻的女孩子。慶幸的是,雖然無數次埋怨過命運,無數次怨恨過自己,但我怨天尤人的時代終於慢慢消亡。我再也不是“套中人”。而且,有些夢想還是乖乖地躺在心底,等待着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