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8月的一天,彭和江在大興街上打電話給我,為他小孩讀書借錢。我說:“你掛了,我打過來。”他在那裡打公用電話,每分鐘1元;這件事估計三兩分鐘講不清,果然用了8分多。
??交談中得知,彭和江的小兒小女都被省城的中專學校錄取。我勸他,讀中專沒有意思,不包分配,學不了多少知識,學的專業也不適用。他回答,不讓兒子讀,兒子不答應;不讓姑娘讀,姑娘也不願意,姑娘比兒子還要高100多分,只好兩個都送。但書學費、路費、生活費,沒有6000元不能上路。我知道,成天臉朝黃土背朝天的他,哪有積蓄呢?可我因建房欠帳,能夠借的親戚朋友都借了,金融部門不對大專以下學生貸款,實在無能為力。我向他解釋,並最後建議他去省城收他弟讀書時借我的那1000元。他說,他弟雖然在省城工作了兩三年,但那家企業效益不好,一年只能發七八個月的工資。
??放下電話,我想象得出他那失望的表情:黝黑的臉該是更黑了,臉上的青筋更加凸現,面容又該比實際年齡增加一兩歲,顯得更加蒼老了。
??其實我應該幫他——他和我同住一個寨上,長我輩份也稍長我年齡。小時常在一起遊戲:學電影中“打戰”,他任司令,我當參謀長;或者與寨上其他孩子一道,排隊舉着紅寶書,學大人們在會場喊萬歲、健康的口號;或秋天傍晚,在他家門前竹林用石塊擲歸林麻雀,看麻雀“蓬”地飛散開去,密密麻麻,不一會又飛回竹林……如今,竹子早已開花死了,麻雀也不知飛往何方。
??上了小學,我們常在一盞油膩昏暗的油燈下做作業,並同睡一張床。有時在我家,有時去他家。由於我的鋪在木房二樓,起床時容易頭碰椽木,上下樓都得靠木樓梯,不方便,也不安全。彭和江的床安在堂屋,所以去他家多一些。每每睡到大人喊“太陽曬屁股啦”我們才起床,一道上山砍柴割草或放牛。他砍割柴草,多而快,捆得緊,尖擔插進去挑着走不易脫出來。我常常喊他幫我捆插。
??小學畢業,我和班上的另6人去了大興中學。大興因交通方便,集市興旺,又在龍溪、合朋之間,也就成了這3個鄉的經濟文化中心。彭和江則去了方向相反新辦的豐林中學。其時豐林,除了“遠學大寨,近學豐林”的名聲外,只是一個大隊而已。去豐林中學路程比大興中學遠1倍不說,教室破爛,師資也多是初中畢業教初中的水平。我那時怎麼也想不通,論成績,他從未落到第五名之後。後來才知道,他家的成份是上中農,而我們7人,則是“又紅又專”。當然,每逢放假回家,我們仍然時常住在一起,一道上山放牛砍柴割草,直到他未能考上高中,不久結婚為止。
??9月初,彭和江來縣城為兩個孩子轉糧食手續,他說在鄰縣私人那裡借了5000元,利息是5分。他嘆息說:“每個月利息都是250塊,還不談每個月要大幾百生活費。等他們走後,把牛賣了,還1000,然後殺廣找點錢。”
??“看看能不能在城裡借點利息低點的。”我安慰說。
??3天後,我打電話讓人轉告彭和江,有人願意借4000元,每月利息二分五,借條寫成三分,由我擔保。第二天他步行30多公里進城寫了借條,當天揣着錢回了家。
??不久,彭和江去了廣東,過了1月,他妻子也去了廣東,家中的田土轉包給了別人。一天,彭和江從廣東打電話來,請我放心,過幾天先匯2000塊過來,還一部分。並一再感謝,說為他“每月節約了100塊錢。”
??我聽着,有些慚愧,也有點酸楚。
※作者:張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