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初學素描，師從一花甲。古今中外，畫史淵源，師無不通曉。其技藝精湛，惟遙望而不可及也。一日，師曰：“方法既曉，可嘗習畫乎？”乃遵師命，遍覽筆記，翻閱樣圖，分析結構，觀察明暗。勢欲比蘇子，提筆之前，成竹於胸焉。
??然執筆良久，無從落處。凡線條之表現種種，皆拋諸腦後，陷入空白之境。師曰：“大膽試錯，線條反覆，方可成形，子何懼也？”余訕笑：“心無竹影，恐綆短汲深，有負師望。”師遂躬親演繹，誨曰：“非也！臨摹之始，細觀結構比例，輪廓未定，輔線往返，此謂之試錯也。”言畢，筆端遊走，線條由長及短，畫面由大至小，須臾成形。細節勾勒處，多條輔線試錯，終臻完美。
??若夫此誠作畫之道，豈非為人之理乎？
??夫幼兒學步，雖蹣跚之態，然其往前之勢，如初生牛犢，掙脫庇護，勁勇趨前，無絲毫懼虎之心。待其學語，咿呀結舌，每有驚人之句，令聞者噴飯，捧腹不已。齠齔之年，其言語泛濫，四肢不閑，鮮有靜態，是故常遭責罵。桃李初冠，鋒芒銳氣，稜角盡顯，嘗不囿於世俗，故處處受挫。英發不惑，洞悉人情，通曉世故。跋溝壑，涉湍流，及至知命耳順，古稀耄耋，幾經試錯之後，或擇蔭翳之康莊，或留剛直於骨髓。生涯雖曲折往複，深淺不一，然每着筆處，心思靈智，權謀推敲，無一不值細品也！
??方覺釋然欲揮筆，抑又思，淺灘之石，亦能絆腳，平川之虎，猶被犬欺，漫途荊棘，前路可有捷徑乎？乃惑而向師曰：“輔線試錯，勇氣固佳，然皴擦滿紙，視之亂也，有礙觀瞻。師有易行之道乎？”
??“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師正襟危坐，繼而曰：“人生之道，實則鑄己成器也！夫鑄器之具，如輔線試錯，非一時之力或一日之功也。若空無依傍，不事苦修，終難成大器。子觀前人之作，童之稚朴，叟之蒼邁，豐腴清癯，躍然紙上。若非勤摹篤練，何來栩栩如生？嘗留輔線於紙端，畫痕處處，方不失作畫之道。是故鑄器之道，雖迂迴險峻，然其樂無窮也！”
??余靜思片刻，坦然執筆。錯既難免，夫復何懼？師於旁踱步而觀，窗外夕陽如故，紙端明暗錯落，畫面色調分明。
本文作者：煙輕雨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