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輕別離。
離開家的時候,我的心情是暢快的,沒有一絲留戀。
我總以為,這座小城,束縛了我十八年,我多麼想,掙脫這根線,去看外面更高更遠的天空。
我總以為,這個家束縛着我。我像一隻被父母關在籠子里的鳥,從小就被限制了自由。同學間的聚會,郊遊,父母親一概不許我參加;假期實踐,只要是離家遠的,從來沒有被允許過。漸漸地,我和雙親的距離越來越遠,我以為我高中期間之所以不顧一切努力學習的緣由,是為了早日脫離壓抑着我的家庭。我要走得遠遠的,直到他們再也牽制不了我。填報志願時,我堅決不報省內的大學,我要走得遠遠的。
父親和母親的關係也是緊張的。
家裡最多的是爭吵,母親脾氣暴躁,經常蠻不講理,每次和父親吵架幾乎口不擇言。她的話句句像一把刀子,刺向原本溫和老實的父親。記憶里,只有母親,能讓好脾氣的父親怒目發火。父親總是對着我說,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和她離婚了,我怕你受苦。年少的我,不懂父親說這話時的無奈。僅存的對父親的感激,在父母一日比一日激烈的爭吵下,在父親的好賭下,一點一點消磨殆盡。我是冷漠的,冷漠的不在乎離婚會給這個家帶來多大的傷害。
母親的尖銳也影響了與親戚間的關係。奶奶這邊,她和我所有的姑姑伯伯們都吵過架;而外婆這邊,她自小就與幾個姨的關係不好。因此,我們很少去親戚家串門,我和表哥表姐們的關係也是疏離的。
回首看我的童年,幾乎是蒼涼的。
親戚之間的關係是冷漠的,從三歲起,我就再從沒有接到過任何親戚的禮物。
我的同學們,我從來不敢往家裡帶。六年級時,我自信長大了,請回我最要好的同學來家做客。我的同學熱情地同奶奶問好,只得到奶奶鼻子里一聲哼氣的回應。父母也是冷漠的,拒絕邀請我的同學用飯,那一天,實在尷尬。在父母眼裡,我們小孩子的友情根本就是滑稽的,我邀請同學來家裡的舉動,也是滑稽的。
我和那位同學的深厚的友情就在那以後終止了,我們退回到了普通同學的位置。原因在我,我總覺得是我欠了她,我去她家做客時,她的奶奶極為殷勤地招待我,給我做了一大桌子的菜。而當她來我家時,我的家人連水都沒有請她喝。如此巨大的反差,我強烈的自尊,以及班上同學的議論紛紛,形成了一堵巨大的牆,我和她再也不能做從前那樣親密無間的朋友了。從那以後,我變得更沉默。小學畢業后,我都沒有交上關係密切的朋友。知道後來,我住校后,才漸漸拜託孤獨,有了朋友,恢復到正常的生活中。
我從初中開始住校,這是我自己的要求。
在學校里,我是快樂的,我忘記了家庭的不快和壓抑,我可以和同學們愉快地玩耍,努力地學習,因老師的讚賞而欣喜。每到星期五,同學們興高采烈地收拾東西回家時,我的心卻是慘淡的,我不願意回家,家裡是陰鬱而冰冷的,甚至在門口我都能感受到從屋裡透出來的陰冷,我不想回家,不想聽他們無休止的爭吵和指責。家是避風的港灣,是我那時最難以理解的句子。
我和母親的關係是緊張的。
都說獨生子女從小被嬌慣,我從不這樣以為。在外人眼裡,我是乖巧懂事的,成績好,人也安靜。母親從不這樣以為,她的巴掌和拳頭不止一次落在我身上,我甚至不知道那些拳頭和巴掌的原因。我從來不對外人說這些,我是要面子的。有一次,我因為忤逆了母親,遭到母親的耳光,她長長的指甲划傷了我的眼角,留下一片淤青。同學問我怎麼了,我淡淡地回答,不小心磕傷了。
她最後一次打我,是在我填完志願之後。她和姑姑發生矛盾,而我站在姑姑一邊,她最不能忍受我和姑姑的融洽,於是她的巴掌再次向我瘋狂的襲來……
我的童年是荒涼的,我羨慕那些在父母的寵溺中長大的孩子。
我終於離開了那個陰冷的家,告別了無休止的爭吵。
然而,卻沒有想象中的那樣自在。我依然覺得生活缺失了什麼,我一直在思索,家到底是什麼。
在外求學的日子,清苦,卻也很平和。只是每當節日來臨,當節日的氣氛瀰漫著整個城市時,我會覺得悵然若失……
其實,回去也只要八個小時的車程,而我,卻總以路程太遠為由,寧願留在異鄉,咀嚼孤獨。
每逢佳節倍思親,我懷念的,我的有所思,到底因何,為何?
也許你說我任性,冷漠。我無可辯駁。
我像是飄搖在天地間的塵埃,無所依。這麼多年,我依靠的,還只是那虛無影的風。
也許遺忘是我的出路,可我終究無法這麼快做到,也許時間,會沖刷一切;也許受過傷后,我會慢慢地回頭,看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