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父
您走了,在一個天空開滿白花的傍晚,您,拄着雙拐,一步,一步,蹣跚地去了。
二十多年了……
我跪在您的墓前,擺上供品,點燃了紙錢。“爸爸,收錢吧,在那頭多買些好吃的……”。我記得,您走的前夜,在表哥家吃了一頓飯——餃子。回家后,您還意猶未盡地對媽媽說,等開資了,咱也飽一頓餃子,放上一斤肉,讓孩子們也解解饞。當時,我就開始盼着您快些開資,可沒想到第二天……
透過升騰的煙霧,我看見墓碑上您的照片。照片定格了您年輕時的面容:平頭、方臉、濃眉、大眼,富有個性的嘴角掛着一絲微笑,那時您才四十多歲(但生活的壓力以使您兩鬢斑白),在林業局工會工作。您不好煙酒,也鮮有應酬,業餘時間基本上就是打開收音機聽新聞,或捧着本書看,或拿出本子寫上幾筆(家務是從來不做的,全是媽媽一人的事)。在哥哥姐姐們的眼中,您是位嚴父,但對我這個老疙瘩卻是個例外。您經常領着我上野外、上單位,給我講一些天文、地理知識,或是歷史故事。我也常常用這些在小朋友們面前炫耀,聽得他們暈頭轉向。那時,我為有您這樣一位有知識、有文化的父親而驕傲。可不幸卻偏偏在此時擊碎了我的驕傲。一場車禍使您失去了一條腿!事後一年,按上了假肢。從此,您就拄這雙拐,開始了艱苦的跋涉。"老劉啊,明天歇歇吧,別練了。腿這兒都磨爛了”。我常常聽到媽媽這樣對您說。可第二天,您又拄着雙拐艱難地移出了家門……終於,您憑着一個男人的毅力,憑着對家庭的責任,您又站直了身子,挺值了腰桿,重新回到了工作崗位,又開始了兢兢業業地工作。單位的牆上又漸漸地掛起了一個個獎狀……
那時,家裡條件不好,上學得多,上班的少。給您看病又負債纍纍,媽媽為了給您補身體,想方設法省些錢來做點好吃的給您(所謂好吃的,有時也就是多放了點油而已)。但不常吃油的您,一吃油大的就鬧肚子,一鬧肚子,上廁所又成了身體殘缺的您的一大難題……每次,媽媽總是嘆息着,流着淚清洗着。那年冬天家裡把欠債全部還請了。一家人都很高興,彷彿一片烏雲都散了,好日子馬上就要來了。您也來了興緻,要媽媽做點好吃的,從不喝酒的您居然也想喝一杯,說從今兒開始,孩子們每月可以吃上一點肉了。表哥飽了些餃子,把您請過去吃。可誰也沒有想到,這頓餃子卻成了您最後的晚餐。第二天早上,您突發腦溢血……沒有說一句話,甚至連家人都沒看上一眼。就這樣,默默地去了。
您走了,撇下一家人和十來歲的我,從那時以後,我再也沒有叫過一聲“爸爸”——您不在給我機會了。“爸爸”——只是在記憶里和睡夢中甜甜地喊過。
您走了,臨走前還清了所有的債務,給家裡留下的最大的遺產就是一箱一箱的書。剛開始,這些書幾乎成了我的玩具,我常常打開書箱,翻翻這本,看看那本。但漸漸的,我在這兒看見了您給我講的那些故事。這些“玩具”也好像都長了一雙看不見的小手,緊緊地抓住了我的目光。它們一個個敞開懷抱,讓我的目光在它們的血脈里求索。在那裡,我看見了爸爸的身影,他微笑着,帶着我熟練地在書海里航行。終於,有一天,我的文章在報上發表了!那一刻,我想起了您,爸爸。也似乎一下明白了什麼才是“遺產”,什麼才是“財富”啊。
長大了,出外求學,看着同行的同學們,大抵都有家長陪着,那些爸爸們一個個更是忙的滿頭大汗,看着他們,形單影隻的我,只是羨慕地一笑。我知道,即使爸爸還在,他也未必會來照顧我,因為他已經把這種生活的本領教會了我。我一項一項地辦着入學手續,有條不紊地開始了新的學習生活。
爸爸人不僅長的高大英俊,還很有才能。爸爸口才好,字寫的也棒。一生從事過文教、衛生、基建、工會等工作。爸爸可以說干一行專一行,每一行都幹得十分出色,都得過大大小小的獎狀。因為工作出色,再加上個人的不懈追求,爸爸在臨終前幾年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並隨後獲得了優秀黨員的稱號。爸爸一輩子沒當過什麼領導,這也是他個性使然。爸爸是那個時代的“老黃牛”代表,亦是當今社會的“不講政治”的典型。一輩子擁着清高,守着清貧。挺着胸膛坦蕩蕩走完了一生。臨走了,沒留下一句話,連句怨言也沒有。
我站在墓前,任憑北風吹亂我的頭髮,任憑雪花打濕我的臉頰。望着您的照片,我禁不住一遍遍地呼喚“爸爸”……蒼穹高遠寥寂,只有雪花紛紛落下。爸爸,那蝶舞的雪花可是您在天堂里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