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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癬,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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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淚盡,紙灰起,重泉若有雙魚寄……她輕輕抬起手腕,寫了一半的詞,擱筆。月白衣袖緩緩滑下,沒了指尖。

  是四月天。

  簾外小桃紅,柳絮兒滿天飛。

  領口刺繡蝶翅處,星星紅點,連成一片,額上、兩腮,微癢。桃花癬,業已盛開。

  蓮步輕移,打開檀木匣子,取出銀白瓷瓶。倒,再倒,紅色粉末飄下,沾不到手心。薔薇硝沒了。

  手扶心口,眉頭緊皺。

  還是疼了,心原來還是會疼的。那悉心為自己塗硝的男子,就這樣撲面而來,毫無預兆地,撞碎了她用心築起的防線。

  桃花為什麼要開?!柳絮為什麼要飛?!

  她雙肩顫抖,悲傷在心底翻滾。

  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流露過心傷,她一直淡淡地笑,一如既往地靜靜生活,就像那男子從未在生命里出現過一樣。她以為自己是忘記了,因為他的容貌已模糊。她錯了,那人就像桃花癬一樣,沉睡了一年,在春天的黃昏又舒醒了。所有的傷痛頃刻間復活,排江倒海地撞擊、撞擊,把整個人都要衝垮地撞擊。

  她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

  人間四月天相遇,叮咚作響的相知,金風玉露的愛……完美,如一場陰謀。

  他說,有時會覺得自己很不堪。

  她看不清他說這話時的表情,甚至聽不清他的語氣。對一些事,她從來都是懵懂的。他喜歡的,當然包括她的傻。那一刻,她結結實實聽到的,是“咔嚓”地斷裂聲。

  GAMEOVER。

  她清清楚楚地告訴自己。暗,兜頭澆下。

  她看見他身旁圍繞的女子了,一個,兩個,三個……她看着他們調笑、戲耍。她常常弄不清楚是看到了卻不願意相信,還是一切就真只是自己的臆想。

  他是過客,從一開始就是。她甘願撲火。他給了她愛情的感覺,兩情相悅的愛情,哪怕只是幻覺。她是個感性的小女子,美麗、脆弱如瓷娃娃。她只是想要愛,那種純凈透明、薄如蟬翼的愛。世界很大,她不貪心,她只要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愛,為此願意全心全意的付出。他給不了,她終於明白他是給不了的。可是,回不去了。

  她轉身。他竟流淚。她就被淚水融化了。

  裂了縫的玻璃瓶,再也不可能完好如初。她不願意再糾纏下去,卻對自己的軟弱無能為力。眼睜睜看着自己墜落懸崖……他是石頭,墜自己下崖的石頭。她只是祈禱能在墜落的過程中,長出翅膀。一直想飛,像小鳥一樣,在天空翱翔。她在下墜,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心已掉到了腳底。她想號啕大哭,卻聽不見聲音。黑暗,無邊。

  陷入泥淖。她奮力掙扎,越掙扎陷得越深。欲哭無淚,欲哭無淚……暗,伸出無數的魔爪,抓撓、噬咬着心。恨,仇恨的烈火,熊熊燃燒。光,光……她喃喃着。沒人能救得了自己。一邊是深淵,一邊是荊棘;一邊是萬劫不復,一邊是藏痛隱忍。掙扎、煎熬,要把自己逼瘋了……

  他笑,淡淡地。在他身邊,她心靜如水。她知道自己是中毒了。

  迅速衰老。

  每一個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夜晚,她堅定決絕的要離開;每一個這樣夜晚后的白天,見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決心,土崩瓦解。

  獨立闌干。天涯路漫漫。

  曾幾何時,她習慣於黃昏時眺望,柳青,梨白,桃紅。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等待,應該是在等待什麼吧。她低下頭,腮,紅紅的。

  就是那個黃昏,他頻頻回眸,深情如斯。她如受驚的小鹿,一下閃入房內。

  他到底是來了。石破天驚。

  “是你么?”

  “是我。”

  只一句,緣定三生。

  故事還是向著既定的套路走了。

  他是詩人,具備詩人的所有優點和缺點,包括浪漫,包括多情。不斷追尋,原是他的本性。

  她只是絕望。

  她喜歡說“士為知己者死”,喜歡吟“陪君醉笑三千場”,三千,呵,該是三萬的。淚就滴滴答答,紅簽浸為無色。

  輕輕推開他伸來的臂膀。她低着頭:“我不喜歡你了。”

  “為什麼?你到底是為什麼?”他急急切切地追問,慌亂的眼神灑了一地,沒個着落。

  她無語。轉身。不想讓他看見洶湧的淚水。

  他的葬禮簡單而隆重。許多女子為他送行。

  沒有她。

  在聽到他溺水的消息后,她病倒了。

  又是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