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自有老街的味道,不管它有多老。吉祥街這名兒,就是為著吉祥取的,不由你不信。東到縣前街,西連環城路,不寬也不長。用根火柴棍在伸開的巴掌上,模擬個無影無蹤的地圖,這街,當在古城的西南一隅。稱它老街,多半出於我的仰慕,而期盼吉祥又難說源自哪朝哪代;即便說與創造“吉祥”二字同日,也不算聳人聽聞。
老街的模樣,並非要繃緊盤古開天地時的一張老臉,也並非子孫撐幾片琉璃瓦,鋪幾塊青石條就能再造那風骨。世代相傳的對吉祥的渴望,便是老街存到今天的緣由,便是老街永遠不乏新鮮與活力的緣由。最初的吉祥街,在志書里怕也只存其鳳毛麟角,而今卻深深地烙印在眾位高鄰的心裡。即便人們熟視無睹,心不在焉,老街依舊,吉祥依舊。
春到吉祥街的時候,“春眠不覺曉”對吉祥街人來說,並不是睿智的哲理。在老街迎來第一縷晨光時,百鳥的啼囀早比報時的鐘聲嘹亮了。嚶其鳴矣,求其友聲。昨日黃昏時,鳥兒們銷遁了喧鬧,與你共有一個夜的安詳,又饋贈你一個瀟洒的晨起。儘管它們被關在籠子里,一拉溜地掛在北牆或南牆,而與吉祥街人共享一份默契,卻是從花鳥魚市兒搬來就開始了。
清晨的小吃攤,先於上班與上學穿梭似的人流,便開始張羅生意。那古樸、淳厚的吆喝聲,在吉祥街的晨風裡格外年輕而動聽,比彩電里肉麻兮系兮的蹩腳國語,更能吊起鄰人參加的慾望;難怪這不花錢的廣告,包攬着數千年大庭廣眾的生意。越來越多的鳥兒們,已開始極力地混響的時候,地排車、手推車、三輪車和那突突轟鳴的手扶拖拉機,天降神兵似地拉來花鳥魚蟲之類。鳥兒們的籠子像一串串的葡萄,一個捱一個,讓主人的小扁擔挑着,嘁嘁喳喳,有如循着跑龍套時的細碎鑼鼓,粉墨登場了。於是,賣古玩的,賣時裝的,賣現代書畫的乃至賣小貓小狗、花盆魚缸的,把個吉祥街塗抹得流霞溢彩。
若是星期天,你便真的為吉祥街的熱鬧而流連往返,你便真的以為是在欣賞《清明上河圖》的片段。那陣容遠不比《上河圖》的氣勢,而圖中任何的局部,卻都遜色于吉祥街的風景。一幅有聲的畫,遠非一張無聲的圖所能比擬。那鳥語花香的溫馨,夾雜在人頭攢動的潮流,讓這老街頗具繁華的神韻。街西頭北牆下,已扯起大塊的篷布,沐浴春風漫卷漫舒。那篷下,牆做背景,上百隻方的竹籠搭起諾大的舞台;那魔力真不亞於甲級隊聯賽的電視牆,引來重重疊疊的人們,或袖手或聳肩地佇立良久。欣賞那百鳥合唱團的精彩演出,恍若置身富麗堂皇的卡OK;鳥兒們蹦蹦達達地彈跳,也不時讓人聯想芭蕾、魔術甚至吉尼斯大全里的趣事。
我的居室,在吉祥街正中三層。束之高閣久了,每每憑欄觀瞻,俯瞰樓下光景,只需舒展一下疲憊的目光,吮吸一口街上的清新,便全身心地融進那境界,那氛圍;而日久天長,卻又生出些許悵惘。街上的新鮮事兒,竟因為幾層樓板而隔閡、陌生了。賣雪糕的小販,吆喝着推動白色的箱子,把熱包子的叫賣,囊括進昨天的記憶;人們花花綠綠的春裳,也讓灰黑色的冬天顯得那麼空洞、平淡而遙遠。昨夜的春雨,浸出了泡桐枝頭的萌芽;朝陽升起在地平線上的時候,泡桐花像一片片紫雲,怒放在吉祥街上空了……明天永遠是全新的,而一天的結束與開始的交替,卻更迭在匆匆一瞬。熟知的是過去,陌生的卻是嶄新。花團錦簇擎起的陽台,彷彿一隻飄零而孤獨的扁舟。
吉祥街人,若不像路人一樣,平凡的涉足這街市,會感知一年四季的風景在眼前無情地流逝。不識吉祥真面目,只緣身在吉祥中。
無論是否吉祥街人,真正走在這吉祥街上,專註、執著地走,才會真正領悟,才能真正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