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臘月十八那天早上,天還不亮,爸爸就騎着摩托車送大爸和奶奶去街上坐車去縣城醫院醫治奶奶的白內障。我本想睡會兒懶覺的,想想還是照常起床了。在陽台上讀半小時書,就下樓去了。快過年了,屋后的陽溝也該清掃了。也就是在剛把陽溝里存積一年的泥沙鏟乾淨后,快十點了。正考慮要不要煮碗面吃,爸爸來電話讓把錢拿到街上去,我照他指的地方把錢拿出來,難免有些許的興奮,這是要去存錢了,我想着。
一路上蹦着跳着下山,冬天的陽火嶺蕭索得多,下山的路卻是極其好走。手一直拽着褲包里的那一疊錢,不知是爸媽一年來用多少汗水換來的,生怕給丟了。來到街上,遇到好些很久不見的面孔,圍在一起聊起天來。爸爸又打電話催着去大姑家,這才告別他們。
來到大姑家,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四百多度的近視,又害怕戴眼鏡,我觀察身邊的細微處的能力已經大不如前。坐在板凳上盯着電視,表哥卻提到爸腳傷了,僅一句話,心一下子緊繃起來,默默念着,只是摔傷,不會很嚴重的。可聽他們說要去市裡的醫院,這才感覺事情沒那麼簡單。
到中心醫院已經是下午四點。辦完所有的手續后,就要做這樣那樣的檢查,X光、B超、心電圖……還好,鄰家堂叔也一起來了,而且主要是他在幫着。
接着,一個又一個的電話打來,他們焦急和擔心的語氣讓我心煩,我無法給他們解釋具體的病情,只好不斷的重複“還在檢查,結果明天才知道”。明天,明天會是怎樣呢?
第二天一大早,醫生從放射科拿來X光片,他告訴我爸爸腳傷的情況,腳踝處粉碎性骨折,需要做手術。爸爸問手術費多少錢,醫生估計得三萬塊左右。爸爸問可不可以不手術,醫生安慰我們不用擔心,手術沒有風險,暫時不要為錢擔心。道理我懂,或許我們更應該慶幸,大爸和奶奶沒有受傷,爸爸的手術也沒有風險,即使三萬塊錢對於我們這樣普通的農民家庭來說是不小的一筆錢,可只要爸爸傷好了這點錢又有什麼。
上午醫生讓我們去CT室給爸爸照CT,他們要參考CT片手術。和堂叔一起把爸爸推到一樓的CT室,這裡卻也還有這麼多人在排隊等待。照完CT,堂叔就回山裡的家去了,春節快到了,每個人總有忙不完的事。
等待,等待。王醫生告訴我們說得等到爸爸的腳踝處消腫了才能進行手術,然而這樣的等待無疑是痛苦又綿長的。病房裡是也正是這樣,氣氛是我們生活中少有的壓抑。然而,鄰床那個被車撞傷的小女孩依然還是那麼活潑。小女孩比我們先一天來醫院,她是在家門前的公路上玩的時候被一輛剛啟動的麵包車給撞了,左腳輕微骨折,在醫院休養些天然後用假肢固定幾個月就好了。來這麼些天了,小女孩還從來沒哭過,每天晚上還在房間里唱歌,很晚都還在和她媽媽討論喜羊羊與灰太狼的故事。
病房裡是不能抽煙的,爸爸卻還是照舊,勸也勸不住。我說抽煙對自己和對病房裡的人都不好,鄰床小女孩的爸爸也跟着他起鬨說“飯可以不吃,煙卻不能不抽”。有天晚上,爸爸終於還是把包里的煙抽完了,讓我出去買,我不幹:
“王醫生說你不能抽煙”
“你聽醫生的?不去我自己去!”說著就要下床的樣子。
“你現在可以戒煙了”,我說。
“戒煙幹啥?你現在就在想着為以後省錢了?”剛開始還沒明白,緩了緩才覺得哭笑不得。 其實我是理解病房裡的人控制不了抽煙的,這裡面太壓抑了,何況做為家裡的頂樑柱,爸爸此時的壓力我是能體會到的。我默默念着,沒有過不去的坎,風雨過後,必是晴。
每天都有親友來病房裡看望爸爸,兩個表姐每天也都抽空過來,帶些飯菜,燉些湯,我也就覺得不那麼枯燥煩悶了。第五天,大爸從縣城過來說,奶奶的手術很快就會進行了,手術后一兩天他們就可以回去。是啊,醫院終究是個讓人不願意待的地方,妹妹還沒放假,家裡還是鄰居嫂子照看着。
手術前一天晚上,堂叔又從家裡來到醫院幫襯,我便和表姐一起到她們家好好睡一晚上,躺在舒服柔軟的床上卻也很難入睡。明天臘月廿四,立春,對着窗外城裡的燈光祈禱着,一切皆好。
手術的日子終於到了,爸爸的手術排在第一批。又是推床,電梯,六樓,手術室。剛出電梯到手術室大廳,看到一個護士提着一袋血淋淋的東西,一下子覺得腳不住地顫抖。堂叔似乎看出我的難堪,拍着我的肩說,“別怕!”
兩個護士過來把爸爸推進手術室,麻醉師拿着幾份麻醉協議讓我們簽完字后便讓我們到病房去等待。
等待,又是等待。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在病房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下午三點,醫生把爸爸送到病房來。五個小時的手術時間,我無法想象爸爸是怎樣度過的。躺在床上,爸爸說腳還很疼,而我什麼也不能為他做。晚上,堂叔先睡了,我沒有睡意,而這兒也總得有個人在旁邊守着。
夜,很安靜。氧氣嘩啦啦的流動的聲音如溪流般清脆,鄰床大哥哥輕微的呼嚕聲,走廊里偶爾的一兩陣腳步聲……爸爸也沒有睡着,即使醫生給他用了麻藥筒,卻一直在疼着,第二天醫生才發現,昨天護士忘了打開麻藥筒的開關。
病區的病人和病人家屬們都在準備回家過年了,但還是有好些人不能回家過年。可又一想,只要身體康復了,回不回家過年又怎樣呢。
臘月廿八那天上午,鄰床那可愛的小女孩一家人也出院了,心裡替他們高興着。下午和大表姐去醫院的結算處結賬,比醫生預計的要多一些,表姐先借給了我們一部分。好的是手術總算很成功,恢復的也還好,爸爸讓我給王醫生一個兩百塊錢的紅包,表示我們的心意吧,醫生卻怎麼也不願收下,並不像傳說中的那般黑心。
下午,病房裡又來了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男孩無緣無故的感到大腿劇烈的疼痛,醫生正在檢查診斷中。眼看着明天就過年了,卻又發生這樣的意外。生活,誰又說得清呢?祝福你吧,男孩。
辦理完出院手續,整理好東西,坐上堂叔租借的車,離開了醫院,離開了城區,就要到家,就要過年了。
2013年8月17日星期六
四川 宣漢 慶雲
父親的病房 標籤:父親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