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爺爺貌似是在我9歲時離世的。甚至是更久之前,我記不清了。
記得那時是開年的時候,冬天的最末端。老爸一早就把我從床上拉起來,把我塞進了車裡,一臉苦相的把我帶到了爺爺家。但是我卻沒什麼概念,只是愣愣的跟着,沒有任何感覺。
爺爺家裡有很多人,一進門便看見一群臉熟的或是陌生的人,圍坐在院子里,幾個嬸子忙碌的端茶送水,一個姑姑則守在門口,像是在等待着誰。空氣中有種奇怪的味道,橫衝直撞,使我陣陣暈眩,我迷迷糊糊的躲在爸爸身後,不敢露頭。當時的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或許知道,但是腦袋裡也沒有什麼死亡的概念。但是我所了解的只有那種壓抑的氣氛。這冥冥中存在的沉重感,從骨子裡壓得人透不不氣來。
爺爺家的堂屋,有一塊很大的金黃色布,方方正正的擺在中間,下面隱隱約約的蓋了什麼東西,但是看不清。布的前面擺着幾盤子水果,都是我平時愛吃的,周圍幾個爺爺穿着奇特的衣服,跪在那裡,哭哭啼啼,好是奇怪。我好奇的望着這景象,摸不着頭腦,然而突然有一隻手把我猛地一推,我便跪在了那張黃布面前。周圍的人冷冷的看着我,讓我頭皮陣陣發麻,我只覺得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按着我的腦袋,一下一下的往下壓。直到我成功的磕了三個響頭,那無形的力量才漸漸消失。
好久不曾用過的香爐,不知又被誰拿了出來,白色的煙霧夾雜着濃厚的煙草味道,讓人頭腦渾濁不堪,整片空間,都是渾渾噩噩的。是啊,一切好生奇怪。
我問爸爸,爺爺們怎麼了。他沒有回答,只是領着我去了旁邊的房間,給我披上了一件很沉很麻的衣服。
那一晚不知出了什麼亂子,直到深夜所有客人都沒有離開,我躲在屋子裡,偷偷往外瞄,只看見爺爺們依舊在那裡跪着,一動不動。我無聊的回到屋子裡,靜靜的看着天花板,慢慢地睡著了。
我感覺有人拍了拍我的頭,我疲憊的睜開眼,才知道是爸爸。我問怎麼了,爸爸說要去外面。我點點頭跟了上去,有意無意的回頭看了看那塊金黃的布,原本在周圍跪着的爺爺們,不知去了何處,只剩下一方黃色的布,以及屋頂泛黃的燈泡,搖搖晃晃。
所有人都出來了,都在朝一個方向走着,我跟着媽媽,疑惑的看着這一幕幕。幾個陌生的叔叔在旁邊奮力的吹着嗩吶,但是相對於這北方獨有的寒風,這聲音卻顯得單薄了許多,嘶嘶哈哈,搖搖晃晃。大爺爺走在前面,後面的幾個爺爺扛着一匹碩大的紙馬走在後面,再之後,還有什麼紙人,紙電視。我新奇的看着這些從未見過的東西,只覺得有趣,然而還沒等我開口笑,便被媽媽一把捂住了嘴。大概走了多遠我也不知道,總之在一個寬闊的地界,爺爺們放下了馬,同一個穿着奇怪的老頭,念叨了一會,做了許多奇怪的動作,便把馬以及所有物件都燒了。
衝天的火光,將所有人的臉映得通紅,我新奇的看着火光,越發覺得好玩,之前的壓抑感,也被瞬間解放。這一刻,我突然發覺,這似乎是一場遊戲,一場我從未玩過的遊戲。
“一會爺爺說跑,你就馬上跑回爺爺家,摸一下棺木,有福。”媽媽趴在我耳邊嘀咕了一句,但是我卻沒明白什麼意思,只是一味的點頭,眼睛始終看着那團火焰,興奮不已。
“跑!”突然媽媽喊了一句,將我推到前面,我下意識的跑了幾步,便疑惑的回頭看着爸媽,不知所措,但是旁邊的人,卻發瘋一樣的向爺爺家衝去。我突然意識到,真正的遊戲開始了,於是便鬥志昂揚的跟了上去。寒風呼嘯,雪花不停地拍打着我的臉,然而我卻絲毫感覺不到,周圍的人一個一個的被我甩到身後,消失不見,我欣喜的看着前方,速度越來越快。
我第一個衝上了爺爺家,原本放在中央的金黃色的布,不知何時被誰換成了一個大柜子。我猜測這大概就是媽媽口中的棺木了,於是便鄭重的走到跟前,摸了一下,頓時一種莫名的喜悅便油然而生,就像是取得了奧運冠軍一樣。
身後一陣騷動,我看見一群人湧進了屋子,遺憾的看了看我,無奈的衝著棺木深深的鞠了一躬,接着便四處散去,不再理會這裡。我突然覺得空落落地,完全沒有了獲勝的喜悅,便順着人流,四處遊盪,看着眾人在各自的桌子上,喝茶抽煙,聊着那些不知所謂的事。夜色越發深了,外面的雪也小了好多,我不經意的瞥了眼棺木,爺爺們又回到了原地,一動不動。
燈泡不住的搖晃着,投下些斑駁的影子,散布在棺前的案子上。香爐中依舊升騰着煙霧,原本很長的香,靜靜悄悄的短了一大截,伴着陣陣騷動,一段香灰跌了下來,砸到桌上,散成一片。棺后堆滿的白色花圈,彷彿也變得十分灰暗。
不知為何,我的心突然沉了下來。一種莫名的悲傷突然湧進心底,並掀起陣陣波瀾。那被寒風擊地粉碎的嗩吶聲,不知為何又飄蕩到了我的耳邊。我知道,我只是尋到了一種感覺。可是,是什麼感覺呢?
或許我體味到的並不是什麼死亡或是訣別。我看到的只是孤單…孤單…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