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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胞胎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幼年時衚衕里有一對雙胞胎姐妹,印象中她倆常在乘涼的人們面前唱歌跳舞,其父母總是給她們梳同樣的髮辮,穿同樣的衣裳,在加上遠高於同齡人的高條身材,里弄中格外惹人注目,上中學時每天身後都有一群男生追逐,她們的臉上也總是燦爛無比。她們大我五六歲,與我大哥同班。

  文革開始,倆人參加了紅衛兵,和大哥一起參加了毛主席在天安門廣場的好幾次接見,並走遍了大江南北。那時她們都一身綠軍裝,代一鮮紅的某(戰鬥兵團)袖標出入衚衕頗顯英姿勃勃。當我還在馬路邊看遊行隊伍或呼嘯的武鬥車輛時,她們以經加入到天津文革中著名的火燒政師,炮轟609的戰鬥中了,有一天這姐妹倆和大哥都滿身是血的回來,把二家人都嚇得夠嗆,好在他們仨都無大礙。至於當時他們是怎麼形容其武鬥慘烈程度的我以不記得了。

  68年下鄉那年,我去車站送大哥,也看到一同下鄉的秭妹倆。因為是知青專列,車站上人海若潮水,汽笛一響,哭喊聲震撼人心,可她們倆卻面露微笑,沒掉眼淚,到好象很興奮。她們和大哥被分到中蘇邊陲的一個村莊,當時中蘇關係非常緊張,他們都參加了民兵隊伍,有槍准軍事化。每天爬冰卧雪的在邊境配合邊防軍巡邏。有一年,當地的一個大隊書記強姦了一名女知青,女知青跳烏蘇里江自殺,憤怒的知青聚眾群毆打死了支書,引得當地公安來知青宿舍抓人,雙方劍拔弩張槍上膛,險些發生流血事件。幾十個知青在村子里不能待了,隨即進深山開荒種田,住山洞打野獸決不擾民彼此也算相安無事,當地公安也不可能對這些孩子訴諸武力。好在不久知青大返城,公社領導派人上山談判,放下武器後會為每一個知青辦理回城手續。

  回天津后,姐姐頂替父親進了工廠,因為是動力部門男人很多,工作清閑的很,每天打牌下棋嘮咳錢還不少拿,又因為人長得高條身材俊秀嫵媚,不久就被一車間主任看上,兩人相愛結婚,男方又是一高幹,婚禮很是風光。而妹妹先是和一群街坊大娘刷油漆桶,又臟又累錢還少,於是姐姐總覺得欠妹妹點什麼,因為當初妹妹是因自己身體不好主動讓的頂替名額。妹妹後來自己擺攤做小買賣吃盡了苦頭,受盡了白眼,但也因此結識了一賣瓜小伙,兩人相愛成家。對方是70年代被強行譴散回鄉的,80年代回城時連住處都沒有,一親戚家的六平米小房成了他們的新房,新婚之夜妹妹哭得一踏糊塗。

  而姐姐的男人是車間主任,父親又是一局長,住得是獨門獨院,吃得盡山珍海味,出行甚至有專車接送,姐夫雖有些看不起妹夫,但礙於妻子情面,也禮遇有加。80年代改革開放,城市國營工礦企業要對口扶植鄉鎮企業,可以說要錢給錢,要物送物,需要設備到廠區就拉,姐夫更是做為技術人才去直接幫助建廠。一時姐夫成了農村人眼中的財神爺,享受貴賓級的優厚待遇,每天有專人給做飯收拾房間,出行都是小車接送,連公社主任都視他為座上賓,每逢回津雞蛋香油及各種土特產都要捎帶很多,每次街坊四鄰都會沾光,而妹妹家自然會是最多的。逢年過節就更加重視,年貨會專車送至每一個廠領導家,自然還有不菲的現金,姐夫會給侄男甥女們可觀的壓歲錢,鄰里都羨慕姐姐命好。姐姐生怕虧欠妹妹,給她的實惠最多,讓妹妹的女兒在自己家吃住並包所有上學開消,而妹妹兩口子為吃飯疲於奔命也顧不上女兒,二家走的好似一家。

  不過好景不長,隨着鄉鎮企業的日益壯大,國家政策的偏差使其掌握了市場競爭的主動,就用不着姐夫他們了。姐夫回到工廠,才發現自己企業的市場以被扶植的幾個鄉鎮企業刮分殆盡,工廠一天不如一天,下崗失業也就順理成章了。而當局長的父親又是百分之百的布爾什維克,走後門以權謀私根本不可能,還時常說教抗日戰爭如何艱苦,抗美援朝如何慘烈,要憑自己奮鬥。他至死也沒給一個兒女調過工作,沒向組織部提過一個要求。以致力於五個子女全都失業,甚至連姐夫第第的住房還是在老爺子死後,老太太去局裡要來的。

  而妹妹兩口子呢?由於肯吃苦,漸漸地積攢了些本錢,越干買賣越大,又是開飯店又是開工廠以至於有了自己的公司,買了別墅開上了汽車。她們自然不會忘了姐姐家當年的接濟和幫助,經常來看望並不吝錢物,給外甥買自行車衣服交學費甚至電話費也認為很正常,還多次邀妹妹倆口子到自己公司上班,可妹夫卻打死也不來,給曾經根本瞧不起的妹夫打工想起來就上火。每次妹妹倆口子到姐姐家都小心亦亦,不敢有些微的趾高氣揚相,生怕那句話惹怒了姐夫,讓大家難堪,回到家中才敢談論姐姐家的寒酸。

  姐姐倆口子每日起早貪黑,先是賣菜,后是搗弄魚蝦,這其間還磨過豆漿,累沒少受錢賺得並不多,雖買了汽車人前也挺象那麼回事,但個中苦衷只有自己最清楚,數九寒冬酷暑烈日再加交管城管市場管,什麼罪都受過,什麼人氣也得受,掙得錢辛苦了花都心疼。人就是這樣,生活中不順心的事多了,脾氣會越來越大,姐夫也如此,原本摯誠憨厚的人也變得有些怪異,以至於嗜酒如命,一天三頓高興了能喝一斤多白酒,喝了大酒脾氣更暴,罵社會罵改革罵自己局長的爹,這時姐姐和兒子就不敢招惹他,直到他罵累了睡着。娘倆知道:他買不出去貨着急,海貨壞了扔了他心疼,罰了不該罰的錢他窩火,遇到強拿強買的他敢怒不敢言,再遇到挽心眼佔便宜的市場管理他也只能忍。當然有時買賣順了一天賺好幾百,他也會高興的臉放光,說給個局長也不幹,談到給妹夫打工更是一臉的鄙薄,百十元一斤螃蟹也捨得造幾斤,以至於吃出了痛風病,滿面紅光的就是渾身疼,到醫院一瞧,大夫一見他倆口子的神色撲哧樂了,說你們肯定是賣海貨的,那玩藝吃多了就得這病。

  姐夫依然瞧不起妹夫,話里話外總說自己生不逢時,常回憶上學時的風光和在鄉鎮企業時的神氣,當然在怨天怨地的同時也怨自己失掉了幾次改變命運的機會,有時酒勁上來會打自己耳光。有時妹妹倆口子來看望,三句話沒過他就教訓上妹夫了,以至於妹夫好幾次發誓不登他家門,但妹妹心疼姐姐,遇上難事會第一時間送錢送物,比如孩子交學費或姐姐姐夫交養老保險。家貧萬事哀,姐姐家的平房年久失修,遇上下雨天好幾處漏雨,冬天撒氣漏風凍死人,夏日酷暑難挨,妹妹倆口子想給姐姐家修房在買個空調到惹得姐夫大發雷霆,說我用不着你們施捨。經常見姐姐姐夫吵架,為一點小事男人就可能火冒三丈,罵不決口,可一會陰轉晴,男的會給女人去買早點,女的依舊盯囑男人別忘記吃藥。周圍小販都說這倆口子沒正型,可我明白,夫妻幾十年相處,愛與情靈與肉早以揉撮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非更談不上對與錯了。男人有時會對眾人講,自己沒能耐,讓媳婦跟自己受苦了,女人也會對我們說,為了這個家,為了我們娘倆他吃盡了苦,當個男人也不容易。

  姐夫從不說感謝妹妹家的幫助,甚至有時賭氣讓妻子算欠妹夫多少錢砸鍋賣鐵一併還,背地裡卻對我們說這些年也虧了人家接濟,否則會更難。妹妹妹夫知道姐夫脾氣並不計較,讓我們都關照着些,人們說這姐倆有心靈感應,也有人說,一顆腸子爬出的,打斷骨頭連着筋理該如此。也奇怪姐姐身體一直不好,但生活越苦身體到好了,能吃能睡還挺有力氣,每天半夜去上魚蝦,在去早市賣一上午,中午回家做飯,丈夫吃完倒頭就睡,自己還要收拾屋子,晚上還出夜市。男人還血壓高血脂高,因此有時她甚至自己開車去上貨賣貨,我甚至有一回看見她自己換汽車軲轤,一身油脂麻花依然難掩她那曾漂亮出眾的臉龐,她有時單獨賣魚蝦會格外的快,其美貌與恬靜使她頗有顧客人緣,她得意的很倒氣得男人索性剁一邊落輕閑。有一年八月十五傍晚,路曠人稀,人們多趕着回家吃團圓飯了,我見她正興緻勃勃的數着大把的鈔票,嘴裡還大聲嚷嚷叫賣,螃蟹肥呀!聲音宏亮的使行人都忍不住回頭瞧她。做買賣的都曾有過掙了大錢后的狂喜,可沒練過攤的人是難以體味那數九寒冬涼至骨髓,酷暑烈日驕陽灼人的滋味,可為了掙回那維持生存的,那能讓兒女上學的錢,他們沒有退路。

  而妹妹正相反,這些年不是這疼就那不舒服,天天抱着藥罐子,雖然妹夫每年都帶她或新馬泰或歐洲十日或非洲大草原旅行一次,但大部分時間忙於業務和應酬,將她留在家守着200多平米的豪華別墅,有時剛到家一個電話就又飛到大洋彼岸。女兒上大學后,她百無聊賴幾乎神經了,打一天牌后連飯都懶得吃,更懶得做,手中有錢卻不知幹什麼花,衣櫥里有的是衣服卻沒一絲心情穿。她甚至羨慕姐姐一家三口天天膩在一起,做一大桌子菜吃得其樂融融,羨慕姐姐與姐夫二十四小時都在一塊,甚至連她們打架也羨慕,自己有時想吵都沒人吵,在加又鬧更年期,成宿成宿的失眠,她會想男人每天會接觸什麼女人,會不會嫌自己老在外找小姐。難得丈夫回家,那怕對方再謹小慎微,那怕干再多的家務,那怕買的鑽戒上萬,她也怨氣衝天,仍然會爆發家庭戰爭,男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過後她也自醒,這不是有好日子沒好過嗎?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一次姐夫有事一夜未歸,姐姐一晚上打了好幾個電話給妹妹,說男人不在家自己根本睡不着覺,放下電話,妹妹早以淚如雨下。

  女人有時是奇妙的,你也許把整個世界都給她,她依然不滿足;可有時只須一個溫暖的懷抱,她以心滿意足。每個人也如此,唾手可得的東西並不珍惜,而當真正失去了才感到惋惜,那時以與事無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