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 橋
郝永茂
沒有趙州橋的輝煌與滄桑,也缺乏長江大橋的雄偉與豪邁,土門橋只是橋樑家族中的初生嬰兒。不成想,它竟然就倉倉促促地夭折了。人們還來不及將喜悅漾成漣漪,就又被濃霜愁緒冷凍了心。
初聞噩耗,是在從海南回家的路上。暴雨如注,洪水漫堤,猛烈地撞向土門橋。橋身晃動了,傾斜了,折斷了,轟然一聲砸向肆虐的洪水,騰起一朵巨大的濁浪花,頃刻間便消失了蹤影,只留下洪水的猙獰嘯聲。想象中的土門橋走得如此匆忙,如此悲壯,似乎憑此就足以在家族史上留下一筆,站在趙州橋們的面前也不至於過於捉襟和委頓。
現實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它震懾了我們。黃豆大的雨點敲擊着我們的雨傘,卻絲毫阻止不了我們匆匆的腳步;花色不一的傘具匯成的洪流湧向土門橋。洪水的怒吼聲震耳欲聾,腳下的土地似乎在微微地戰慄。橋頭的兩岸是傘的海洋,岸鎖的黃龍翻騰着直衝向遠方。土門橋凌然地橫跨在黃龍的脊背上,似乎想死命地扼住黃龍的咽喉,就像一個優秀的騎手牢牢地抓住烈馬的鬃毛,任憑你蹶臀踢腿。然而,土門橋終究還是筋疲力盡,傷痕纍纍。無數根欄杆被洪水摧折捲走,在橋的兩邊空出危險的豁口;有的欄杆雖然筋骨被摧,但憑着一線鋼絲的韌性,仍然頑強地堅守在橋邊。橋的脊椎折損了,橋面凹陷成一個巨大的V字。中間的橋墩似乎是不願屈膝,被洪水淘空了根基,直墜下去,上面纏滿了浮萍浪草,被無數的樹榦枝柯撬着、裹着,然而橋墩卻絲毫不為誘惑和脅迫所動,拒絕隨波逐流,依然頑強地托舉起橋身和責任,堅挺起中流砥柱的形象。堤岸禁受不住這種折磨,被撕開了一個又一個缺口。洪水裹卷着沙石,肆意地蹂躪着兩岸的玉米水稻。上游不遠處的鐵索弔橋被黃龍攔腰絞斷,鋼絲和殘存的木板被拉出去,斜掛在慘不忍睹的堤岸上。
數十年前,清溪河水湯湯不息,從孟春流到季冬。合抱的岸邊柳牢牢地拴住了渡船的胡思亂想,擺渡的營生一度異常紅火。不料有一天,日漸消瘦的清溪河竟然浮不起一葉渡船。人們只好高高地挽起褲腳,趔趄着蹚過河去,蹚過了春夏秋季,卻蹚不過寒冬臘月。於是,鋼索軟橋應時而生了。一索飛跨兩岸,人們便無虞於夏汛冬凌。摩托車們磕磕嗒嗒地過去了,挑擔的顫悠悠地過去了,散步的也悠閑而來。立於索橋中間,觀水中飛鳥岸柳的倒影,聽溪水柳葉潺潺窸窣的淺唱,品悠悠閑閑的逸致。然而,這一索軟橋卻承載不了時代的巨輪,把人們致富的夢想最終搖晃成水中虛幻的影子。終於,在經過無數個蹙眉和揮汗的日子之後,一座嶄新的鋼筋水泥橋橫跨在清溪河上。人們臉上綻放的那個笑靨啊,簡直比清溪河裡水旋旋兒還要多。
可是,誰能想到土門橋會這樣倉倉促促地夭折呢!
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別多。河水剛剛泛出青藍色,便又被灌攪成一河昏黃。它們一次次怒吼着撞向岌岌欲墜的土門橋,一次次翻捲起憤怒的水沫,又一次次惡狠狠地逃逸遠去。兩岸的人們面布陰雲,似乎也要滴下水來。各種小車一撥一撥地擁塞到橋頭。車門打開,一個個腆着啤酒肚和扛着攝像機的人走下來。就這樣,傷殘累累的土門橋走進了攝像機,走進了電視機,走進了人們茶餘飯後的唏噓里。
數日過去了,數月也過去了。人們試探着踏上斷橋,試探着將摩托騎上斷橋,笑聲便揉進河水裡,嘩嘩地流向遠方。只有橋身殘損歪斜着,倒映在河水裡的影子也殘損歪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