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回到了村子。
夢繞魂牽,心底的世外桃源,不在他鄉,亦不在彼處,就在老家。
回到村子,重拾這些年一步步遠離的軌跡。心裡也許蒙上了風塵,需要家鄉泉水的清涼濯洗;或者以冷漠標誌的平靜與成熟,需要家鄉的歡聲笑語熏陶。
只是老家的人都忙忙碌碌,很多年輕人都在城裡,疲於奔命,或者忙於建築沒有炊煙的晨夕。
老人家,最是盼望一次歸來。院外樹下,綠蔭正濃,蒲扇搖倦了清風;枝葉沙沙,蟬聲清脆,只聽得耳生繭,心生寂寞與思念。
去那無盡的原野,那裡有不辜負視覺的饕餮盛宴。
雨天,放下傘,脫掉鞋子,沐着點點滴滴的濕潤,任憑細細軟軟的沙子從腳邊溜走。憶起這曲折坎坷的路上堵過的水汪、飄走的笑語。仰望,山嶺青青的面容幕在雨煙薄霧裡淡定而從容,反思着每次如墜霧城的忐忑迷茫,徒嘆心的躑躅,疲倦又沉重。
小草,在乾旱已久的刻薄后,貪婪地吮吸着雨水的晶瑩,彷彿一個無憂無慮的詩人,對着夢寐的泥土和清麗的和風——抒情。
晴天,滿山遍野的枝青葉翠,映着藍藍的天。偶爾一朵朵潔白的雲朵調皮地蹭一下峰的腮崖的臉,敏捷地遠去了。眼止於此,心至於斯,還追尋什麼遙遠的高聳?有時候,心累了,睡過頭也還是惶恐;又有時候,心煩了,聽不進安慰找不到一隅安靜。回家,回山嶺重重的遠村,陽光熾熱地熏烤,青山綠樹醉心地祈禱,那明溪的叮咚,那鳴蟬的執着,那土狗溫順或野性地咆哮。
菜園,青芬依香,藤蔓繞架,韭菜花素白地開着,或懵懂地鼓着朵。黃瓜褪去了乾枯的黃花,蓄積着甜甜的汁水,等待一個緣滿的日子,等待一隻妙手的主宰。溪水濕潤過的土地,沒有刺鼻的農藥味,裸露着真摯,安全,健康。青菜葳蕤着短暫的青春,詩境雖難造,亦不過如此間的重逢。
夜裡,坐定,聽風看月,呼吸清風。那月輪更顯皎潔明媚,在屋宇間靜默,在枝梢里徘徊。彷彿時光靜止,好似月夜更顯漫長,令人憂樂兩忘,無限嚮往。
螢火蟲隱隱約約,躲躲閃閃,誰曾想,它的那盞青燈,凝聚了我們整個童年時光的好奇與追逐。
蛐蛐和不知名遁着形的蟲兒在黑黢黢的幕布里,彈琴,歌唱,那麼歡快,那麼清越,讓附着了城市繁弦急管聒噪已極的耳根清凈。這是我多少酣暢奇幻夢的背景樂,這是多麼難覓的天籟。失而復得,有時候其實是並未失去,只是塵封疏遠而已。
大地的赤子,鄉村的孩子,你的青春和夢想永遠屬於泥土,那起伏溫柔的山嶺是自然妙筆,那青翠紅黃是四季丹青的渲染,勾勒你的眺望,你的神往。
當日的追尋若逃離,迫不及待,欣喜若狂。今天,不是衣錦還鄉,歡聲笑語斂走年華與風霜,驀然回首,才找到心的方向。
如果心靈的皈依如遁入空門的佛法,廟不在高山名勝地,心亦不在流雲嵐靄天。但求沉靜,但尋幽徑。
莫若還鄉,莫不觸動衷腸!於是筆尖一抖,數行小字洗心來:
(一)
濃睡不必一宿夢,沉醉豈可一世長?
夜來幽夢忽還鄉,物是人非兩茫茫。
七月望日訴離腸,月明星稀秋風涼。
來路依稀斑駁霜,流年似水心且狂。
(二)
走馬觀花非盛景,衣錦還鄉不風光。
痴心苦旅醉華年,執著風塵化時光。
懵懂赤子終一世,青澀初心不改腸。
但把浮名寄雲海,憂樂兩忘是真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