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想念童年的一個冬天,想念冬天在整個村莊飄蕩的聲響。我開始想念另一種溫柔,當青春不舍也不在,當另一種日子舉起它的雙手在向我召喚,我知道,去日無多。
我開始想念最初的質樸和溫柔。雖然那樣的清晨不多。那樣的清晨淺灰的天和蒙蒙的霧,一層一層向我湧來,我被寒冷凍得通紅,又被汗滴澆灌。
篤篤,嗒嗒,這是我和父親共同推動刨箱的聲響。我只有五六歲,我的力氣只能推動刨箱的橫向,我沒有更多的力氣移動被父親裝了滿滿一箱紅薯的木箱,我只是個孩子,我只能跟父親做伴,我只能在刨箱的另一頭用稚嫩通紅的手緊緊攥住刨箱的一端,我只能儘力。我看到父親急促地喘着粗氣,我看到他手上的青筋暴露。還有,他的喘不過起來還要叼着的廉價煙捲。我看到煙頭的紅光晃動着,可以驅散一些寒冷。河畔的冷風遷徙到屋檐,有煙灰凋落。
我和父親就在青瓦泥牆的屋檐下,天剛亮甚至天還沒亮我就被父親叫醒,摸索着穿上衣服,跨出廳屋的門,就能看到父親放在屋檐下緊靠刨箱的幾擔紅薯,我看到紅薯粉紅或紫紅的皮,一個個比我健壯,我看到其實冬天早已來臨,屋檐下的青石板也鋪上一層白霜,我知道冬天來了,那天午後,我就和哥哥在村西自己的旱土裡,扯掉快要枯死的薯藤,挖出好多紅薯。紅薯帶泥,一窩窩,有大有小,像極了一個個小小的家。我可憐那些細小的,剛成形,就被冬天被我和哥哥的鋤頭掄斷,莖葉和根果撕裂處,滴着白色的淚。
父親和我的刨箱還沒拉響的時候,村東村西或村中央都能響起刨箱拉動的喧響。我和父親的刨箱是拉在前幾名的。三兩聲響一起,我們的刨箱也就拉動了。這時候黎明剛剛來臨,黎明的光線是很白很美的,刨完一箱再來一箱,往刨箱裝紅薯的間隙,我看到父親的手真麻利,三兩下,就將刨箱塞得滿當,而且大小紅薯搭配合理,能節約時間也能提高效率和紅薯絲的質量。冬日黎明是真的很美的,我看到父親的汗珠滴落在紫紅色的紅薯和雪白的紅薯絲上,我看不見自己的汗珠,我只是感到溫熱,刨久了,我就開始想要冬晨的冷風。風一吹過,它的涼爽,沁人心脾。
我看到母親起來了,他的任務是沖洗紅薯絲,將裡面的汁液提取,晒乾成粉。還有,拿一小工具,將紅薯刨削成皮,沸水煮熟,再晒乾。然後,將它曬到田野的曬墊上,從清晨有霧一直曬到落日餘暉。
我越來越想念那樣的冬天,那樣的清晨,那樣的冬天的清晨,涼風疏爽,風乾我最初的汗漬和勞累。那樣的冬天太陽一起,晾曬紅薯皮和紅薯絲的田野熱氣蒙蒙,空氣中滿是紅薯的清香。
我越來越感覺到時光的神秘和不可挽回,我越來越覺得人生的寂寥蒼涼和無奈,我們無法讓昨日重來,我們無法不為了一種叫生活的物質,不停的流浪和捨棄。
正如我站在今夏的風裡。不忍捨棄我童年的寒冬和紅薯的清香一樣。只有我自己才懂得。
清晨的一滴汗和永恆的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