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春殘時節。
昨夜的一場小雨,無聲地鞭笞夢垠,使我睡得很是不安。
醒了,在雨霽的清晨。步出屋門,迎面的東風彷彿一夜間老去了許多,再也無力吹散心中的惱悶。
一隻初生的燕兒輕快地掠過,唧唧的啾鳴打碎了才有的一點點善感多愁。莞爾一笑,算是自嘲。沿着腳下的青石小路信步走去。
路的盡頭是一片桃林。
驀地停駐,不為滿眼繽紛的劉郎,不為遍地殘敗的落花,只因為亂紅飛舞之中的她——安靜地佇立,如同一束花桃。一襲粉紅的長衣,將原本的冰清玉潔包裹得更加嬌柔可人。俊俏的臉上沁滿了清高與孤傲,宛若仙子般不食人間煙火。
她俯身,白皙的小手纖纖探出,修長的玉指輕輕地拈起地上的花瓣,小心地放進隨身的香囊。可那小小的香囊又能收容多少嬌艷的屍骨?她微嘆起身。我向她去的方向張望,不知何時那裡已挖出了一個小坑。
看着她將裝滿花瓣地香囊放入坑中,看着她一抔一抔地用土掩埋,我悄悄地靠近,生怕自己的魯莽會唐突了葬花的佳人。但稍顯沉重的腳步還是驚飛了枝頭小憩的鳥雀,一聲凄厲的悲鳴打破了眼前寧靜的美景。她一怔,螓首微轉,發現了獃獃地站在不遠處的犯了錯誤的我。四目相對的一瞬,我看見了那一雙脫俗超凡的眼眸里噙滿了憂鬱與哀怨。
她笑了,那不可方物的笑靨,春波一樣在心底蕩漾出漣漪圈圈,彷彿魔魘般凍結了我的魂魄,使我更加不知所措。
“你如何也來了?”她輕啟朱唇,打破了凝固在氣氛中的尷尬。
“我……”我還是有些木訥。
紫燕呢喃地飛過——或許它就是我剛剛見到的那隻。
“你不覺得它們很可厭么。”她望着飛燕劃過的痕迹,緩緩說道。
“哦?為什麼?”我終於恢復了常態。
“他們銜了這些花瓣,去築成它們的香巢,卻不知要糟蹋多少純潔的花骨!”她的語氣很是凄楚。
“那又有什麼辦法。”我有些無奈。
“葬花……”她輕輕吟道。
“葬花?”我不以為然,“花開花落,天地萬物,自有玄機。每一片落花所飄落的位置都是定數,何必葬花。”
“你錯了。”她表情莊重,“花來自塵土,而歸於塵土,這才是冰清玉潔的最終歸宿。”
“哦……”我似乎被說服,隨手接住一片下落的花瓣,蹲下身剖開了土。
“怎麼,只葬這一片?”身後的她似乎有些意外。
我淺笑起身,望一眼漫天的花雨,重又看向新培的香丘:“憑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你總是這樣隨意,難道哪天我死了,你也這樣的葬了我?”她幽幽地問。
我一驚。回頭看時,那沉魚落雁的臉上已是梨花帶雨。“呸,呸,好好的,怎麼咒起自己來了。”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她依舊幽幽地說著。
“……”我一時語塞,沉默又重新籠罩了下來。
“或許……或許葬我的本就不該是你。”她還是那幽幽的語調,“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我依舊默然,許久方說:“其實你早該放心。”
她抬起頭,大大的眼睛凝視着我,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難道真不明白?你皆因不放心,才弄得一身病。但凡放心些,這病也不會一日重似一日。”我重重地嘆道。
“如果我真死了,你怎樣?”她收了淚說。
“你若死了,我便做和尚去。”
“當真?”
“禪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風舞鷓鴣。”
“只怕是一朝春去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說完,她便徑自轉身走了,只留下一聲冷笑。
她曼妙的身影漸行漸遠,就像春天的離去,不可挽留。我低頭,一股溶着芳香的溪泉潺潺的繞過腳下的花冢。突然地感傷:難道流水落花春歸去以後,就只剩天上人間的結局了么?
我不信!我不信!
〖作者:翊後主·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