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疏疏落落地下了一晚的秋雨。在半睡半醒中,耳中總縈繞着風吹雨落的聲響。早上起來,天色還是黯淡,空氣又濃又稠,黏黏糊糊的在房間里纏繞膠着,我彷彿也被膠住了一般,變得庸懶睏倦。看看錶,時間已是過了九點。正好是周末,於是就賴在床上,聽着那秋雨輕叩窗扉的節奏。
秋雨總是由寒風攜裹而來,名為雨來,實為風至,俗話說“一陣秋雨一陣涼”。秋天就是這樣被漸漸地陷進了清冷的季節。秋雨在風的懷裡,藏藏掖掖地,帶着羞澀和矜持,半推半就,腳步就顯得有些遲滯,是被秋風推搡着進來的。“聽雨帶西風”是有些不夠恰切的,這也許是詩人只重在聽着秋雨而帶出秋風來的。秋雨來得息列索落的,如老外婆兜裝幾粒黃豆來看望小外孫,就幾粒,便讓空氣發生了變化。雨是應該打在窗戶上才顯得味兒足,風推搡着窗子,夾着雨粒猶猶豫豫地敲着窗,窗子發出悶悶的聲響,“崩——沙沙——崩”瓮聲瓮氣的,但聽得出,有些許信心不足的慌亂。
秋雨是不應該打在芭蕉上的,芭蕉葉大厚實,打在上面,辟啪作響,顯得痛快,太酣暢淋漓,要是夏雨那種暴戾粗獷、那種不由分說才符合芭蕉的脾氣。但秋雨卻過於凄清,應該與枯葉有關。林黛玉所珍愛的“留得殘荷聽雨聲”倒是正合了這口味。試想,那可數的雨粒打在殘荷上,該是怎樣的一種聲音?嗚嗚咽咽、如泣如訴,是一種欲說還休的悲涼。褪盡浮華的落寞,曾經滄海的感慨盡在這雨打殘荷之中了。
院外卻有一棵將落盡葉子的梧桐,一整個夏季,冠蓋華美,枝繁葉茂、蓊蓊鬱郁的,如今只留下些殘枝敗葉在風中傷感。而僅剩的梧葉,卻也難禁秋雨的侵染,葉已枯黃,生命中的那一絲尚留的溫度已然斑斑駁駁,那些沉澱於心的往事早已風化成滄桑的碎片。那可是磨損歲月的風物啊。如今,卻被雨滴濺起了念想。“萬象正蕭爽,秋雨滴梧桐”雨打在桐葉上,那點點滴滴的沉悶的聲響,卻宛如一聲聲幽怨的哀嘆。一滴一滴地將塵封的過往敲響,恰似那,暮鼓晨鐘空谷出,又一似,梵音低吟青燈旁,繭縛了情感的脈動,淡去了生命的風光。那一葉葉,那一聲聲都打在心尖上,是那樣的空寂凄涼讓人心生疼痛。“疏桐翠井早驚秋,葉葉雨聲愁。”想起這個句子時,即使心如鐵石的人也不免傷懷,梧桐葉大,秋季時分葳蕤光鮮的葉子早已蠟幹了水分,雨打在枯葉上,那種鏗然音響卻是放大了幾倍。而秋雨那份撩奪心魂的凄清竟又一粒一粒地在葉上傾訴。正是斷腸人見斷腸人,一片傷心畫不成。
秋雨帶着寒意 ,是一種徹頭徹尾的凄涼,聽雨的感覺便有一種寂寞凄涼在焉,“滴滴透心涼,絲絲入夢長。”秋雨已將內心淋得濕漉漉的,那一份凄清怎能不涼徹心坎?“聽雨寒更徹,開門落葉深。”此時的雨聲,卻是一聲過也似的寒啊。
最不能在黃昏時分聽秋雨,這是一種極為斷腸的聲響,黃昏時分,本已愁人,正傷感之時,又被秋雨惹起傷情。李清照那首悲絕了古今的詞:“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縱然將江水載愁而去,猶有盡時,而此時的愁情,竟也無法形諸筆端。最不堪,“耿耿殘燈背壁影,蕭蕭暗雨打窗聲。”那蕭蕭雨聲在黑暗中的撕心裂肺的掙扎,那緊扣門窗的急促,能不叫人將心懸起?
2013年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