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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過琴弦的時光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妻跟我說,今天有個快遞,剛剛送到。就在樓下的客廳里,老家安徽來的,像是爸寄的。我疾步下樓,拆開見是一棕色的皮盒,很精緻。趕忙打開,是把二胡,這琴曾經是我多麼熟悉的——爸爸的寶貝,另外還有一封信。我與爸十年沒見了,拿起這把琴,我彷彿看見,和爸在一起是那些時光,猶在琴弦上流淌。

  爸34歲才有了我,直到我能記事,我好像就沒怎麼見着他。他很早就出門做活,我還沒醒。他晚上回家來的又很遲,我已經睡了。除非是我和小夥伴們玩野了,奶奶找不到,爸就會在村口,一聲聲地呼喚着我的乳名。見到我來,他就捉住我,親親我的臉,舉起我叉在肩上,馱我回家。然後從箱子里拿出二胡,拉起歡快的曲子,伴我甜甜入睡。

  爸讀過私塾,毛筆字很好。左鄰右舍,有個紅白大典的,爸總會寫上對聯送去。十里八村的,每年的春節,總是有好多人請爸給寫春聯。可我家是對聯,總是在除夕夜的鞭炮聲中才遲遲貼上。我六歲時上小學一年級,爸就教我練習書法。他說寫字能磨練一個人的意志,能讓人靜定。而且爸還要背一些課本上沒有東西,比如《千字文》、《朱子家訓》,《唐詩三百首》等。很多時候,我寫好了作文,爸都要親自看,幫我找出錯別字,教我如何造句。

  七歲那年是冬天,我和幾個同學玩火柴,把我家準備過冬的柴垛引燃了。我知道惹了大禍,就一個人跑到荒野的紅花草田裡睡下,怕娘和爸找到了,會打我。傍晚的時候,下起了大雪,撲簌簌地落在我的身上,冷極了。天黑了,全家人都找不到我,雪地里四處急切地呼喊着我。當爸找着我,看到我身上厚厚的落雪,撫摸着我凍得彤紅的臉,心疼得飛快地解開棉衣,拍掉我頭上的雪,將我冰冷的臉,緊緊地貼在他心口上。

  那天爸罰我寫五百個大字,而自己卻在火盆旁拉起了二胡,曲子很憂傷。藉著油燈的微光,我隱約看見爸在流淚,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堅毅爸在哭。我寫完字,走到爸的身旁,靜靜地聽他拉琴。爸放下了二胡,把我抱在膝蓋上,親切地對我說:“宏子,別怕,出了什麼事,有我和你娘呢。你看這荒坡野地,哪裡不是柴禾,只有人勤快點,要不到一個月,就能積個大柴垛,燒到明年都燒不完。”那夜,我在爸的臂彎里,睡得很香很香。

  爸和娘都是很要強的人,但他們的身體都不好,時不時地就有病,這使得我家的經濟狀況比其他人家要拮据許多。特別是有了妹妹和弟弟以後,境況就更加不好。記得九歲那年的除夕夜,娘用自己做得黃豆醬,炒了一大碗紅燒肉,下了粉條,還有白菜和花生米,這是我記事以來,吃得最好的一頓年夜飯。爸和娘只夾白菜和粉條,而我和五歲的妹妹狼吞虎咽,很快就將那碗紅燒肉吃完。娘抱着剛滿周歲的弟弟,背過臉偷偷地流淚。當爸用毛巾揩去我和妹妹臉上糊着的油膩時,我看見他的眼角,淚水涔涔。( 散文網: )

  每年的梅雨時節,是我家經濟最寬裕的。因為這段時間,魚,蝦,黃鱔是最多的。爸總是夜以繼日地忙碌,盡量地多捕捉些,好貼補家用。每天傍晚時分,爸就將下好誘餌的捕蝦網,串了蚯蚓的小竹籠挑起,讓我拿了手電筒,背上草席和鋪蓋,和他一起去下網和竹籠。休息的時候,爸就會拉起他的二胡,黑夜的石橋上,月光下的小河岸旁,每每都能聽到那悠揚的琴聲。而當啟明星升起時,爸就挑着夜間捕來的魚,蝦和黃鱔,步行到十幾公里以外的集市去買。每天清晨醒來時,我都見不到爸和他的二胡。

  漸漸的,我和弟弟妹妹們都慢慢長大了,家裡的負擔就越發地沉重。但每個新學期開學,爸總是會把準備好了的學費,一分不少的交給我們。只是爸黝黑的臉更消瘦了,白髮又添了,背也更駝了。特別是我上高二那年的午收大忙。爸和娘雙雙病倒。田裡成熟的油菜籽和小麥沒人收割,弟弟妹妹又在讀書,沒人照顧,家畜,家禽也沒人管,所以我只能輟學務農。有幾回我看見爸,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獲獎證書和獎狀,在偷偷地掉眼淚。我知道爸是懷着深深地自責,從他幽怨的琴聲里,我就能聽出來。爸,其實這件事兒子真的沒有怪你。可爸和娘將為此負疚一輩子。

  2003年,為了自己的事業和家庭,我和妻兒將到四川定居。走的那天,娘將我們的行李放在車上,轉過頭不停地抹淚。而爸因為腳傷,不能送我們。只是很不舍地對我說:“一路上照顧好艷兒和孩子,自己也要保重。”然後向我揮了揮手。可當我們的車子剛剛啟動,我回過頭來,看見爸正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奔到村口,用他為我們長期操勞,永遠地勾着,再也不能伸直手指的右手,使勁地向我們揮動着,臉上的淚花,在陽光下閃耀。

  拆開信,爸原來剛勁的字,現在疏散了很多,但依然清逸。“宏子,全家好……我老了,恐怕離大限的日子不遠了。這輩子我和你娘沒什麼本事,讓你和弟妹們吃了不少苦。我最難過的是,沒有能讓你完成學業,我們對不起你。現在我的手指也不靈活了,拉不了琴了。我真的也沒有什麼好的東西可以給你留下,就把這把胡琴留給你,做個念想。弦和琴弓我都換過,我教你的曲子忘了嗎?還會拉嗎?……”

  我再也讀不下去了,淚奪眶而出。拿起電話給爸打過去,那頭是爸的聲音。“爸,你好嗎?我今年春節一定回家看您。我們爺倆一塊兒拉琴,好嗎?”我哽咽着。“好啊,好啊!”爸欣喜答應。放下電話,我拉起了二胡,想着爸到現在還在為我們兒女們操勞,他傾盡心血為我們付出了所有。他一生的時光,就在這琴弦上匆匆流過,我真的不知道該拿什麼來報答他。但我會剪下這段時光,在心中永遠永遠地珍藏。

  爸,如果真的有轉世輪迴,下輩子我還想做你的兒子,讓我們共度在一起拉琴的時光,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