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睛時，只看見一片黑色。他躺在漆黑的鐵床上，旁邊是黑色的床頭櫃，黑色花盆裡栽着黑色玫瑰正肆意綻放着，黑色的天花板上深嵌着黑色的鐵窗，透過黑色的玻璃，看見的是黑色的天空，不知名的黑色飛鳥掠過，旋即又被滿天的黑雲遮蔽。牆角，一扇黑門緊緊地關着。　

　　他拍打着混亂的腦袋，想把腦中零散的碎片拼起來，卻突然發現那些碎片像變魔術一般浮在空中，閃着金光，這封閉的黑屋子裡不知道從何處吹進了風來，那些碎片也隨風飄動起來，有的轉着圈，有的上下搖晃。觸手可及。可他剛一伸出手，風便停了下來，那些耀眼的碎片凝結在空氣中，一個一個炸了開來，全都燃成黑色的灰燼，散落在令人窒息的黑色屋子裡。　

　　他的心瘋狂而絕望地跳動着。　

　　我還活着嗎？他說。　

　　凝固的黑色空氣隨着他的呼吸輕輕波動，他馬上得到了答案。　

　　二　

　　他開始明白自己還活着，但他始終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活着。　

　　或許是因為黑屋子裡混濁的空氣，把他的思緒熏的亂七八糟。　

　　他的腦袋像是要被什麼撕裂一般，痛苦煎熬着他，可他毫無辦法，他只能每天躺在冰冷的鐵床上，透過那小小的窗戶仰望外面小小的世界，他不知道來這裡多久了，甚至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他驚訝地看見從天窗飛過的黑色鳥兒飛了一半，停在那兒，雙翅奮力振動着，卻沒有前進半步，小眼俯視着他，眼裡帶着輕蔑和嘲笑；本在凋謝的的黑色玫瑰的花瓣也停止掉落，一片片朝向他，像要對他說什麼，又像在等待着什麼。　

　　所有一切都定格了似的，惟獨讓他思考，讓他尋找，可他卻什麼也找不到。　

　　鳥兒還是飛走了，玫瑰的花瓣落了一地，空氣中什麼東西在恣意訕笑他的無奈和悲哀。　

　　他微微一笑，漸漸習慣了。　

　　三　

　　他忽然記起一句名言——“當我厭倦了尋找，我便學會了找到。”誰說的不重要。他只是納悶，他已經厭倦了尋找，可為什麼還是沒有找到？黑色的鳥兒再次飛過，床頭的黑色玫瑰又長出了花苞，他楞楞地看着這一切，恰似一個輪迴。　

　　他冷靜下來，問自己到底在尋找什麼。尋找回憶嗎？可是，他既然失去了記憶，怎能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記憶呢？或許自己根本就沒有過去；或許，這個黑屋子，才是記憶的開始。而且，就算自己有過去，也已經在很遠的昨天遺失了，沒有必要再去找回來。　

　　他這樣想着，獃獃地望着窗外，天空灰得像哭過。黑色的小鳥孤單地飛過，彷彿也在找尋什麼，他也想飛，卻丟失了自己的翅膀。　

　　我應該出去，重新開始。他想。　

　　四　

　　他還是第一次如此仔細地觀察這扇門。　

　　它和房間里的所有物品一樣，黑黑的，像是金屬，卻沒有一絲金屬的光澤，有點像木材，卻遠比木材要堅硬。門上有一些奇怪的紋路，年代似乎很久遠了。他突然發現這些圖紋與人的掌紋很相象，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卻驚訝地發現手上沒有掌紋，很平整，像是一張白紙，等待他去書寫什麼。　

　　他透過門上的窗戶向外看，卻只看到更可怕的黑暗。　

　　他在想象着：這門外是什麼？是一片光明還是無盡的黑暗？出去后他又該怎樣？是盲目亂撞還是繼續尋找那荒誕虛無的記憶……　

　　他想了很多，但光靠想是無法得到答案的。　

　　於是，他輕輕地推了推門，出乎意料地，那看似很沉重的門慢慢打開了。　

　　五　

　　黑暗讓他有點眩暈，屋外的走廊比屋內更昏暗。　

　　他忍住暈眩站直了，這才發現走廊兩邊還有好多黑屋子，透過窗戶望進去，屋內天窗上透進了暗光，有人安靜又茫然地坐在鐵床上，不知他們的頭頂是否有黑色的飛鳥飛過，但那黑色玫瑰就在旁邊盛開着。　

　　他沿着走廊走着，走過一間間黑屋子，看見了更多的人，有學生，有老師，有醫生，有法官……他們都苦着臉，像他般如此的茫然，如此的失落。但卻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想過推開那道門，想過要逃出這牢籠。　

　　他開始奔跑，瘋狂地奔跑，他堅信這裡就是地獄，是囚籠。而現在，他正要逃出去。　

　　黑色走廊的遠方出現一點亮光。　

　　他奮力沖向那亮光。　

　　七　

　　亮光刺得眼睛很疼，他不得以閉上了眼，心裡卻歡欣異常，他終於逃離了那黑色的牢籠。他迫不及待地想睜開眼，想趕快看他爭取到的光明是什麼樣的。　

　　可當他真的睜開眼時，卻僵住了。　

　　他獃滯地看着這白色的囚籠。　

　　白色的鐵床，旁邊是白色的床頭櫃，白色花盆裡栽着白色玫瑰正肆意綻放着……　

　　在他身後，白色的門“砰”的關緊。　

　　門上清楚地畫著他的掌紋。　

　　八　

　　飛鳥飛過，玫瑰凋謝。　

　　他終究明白了。　

　　他永遠逃不出這樣的輪迴，永遠越不過生活的牢籠。　

　　但，他還是笑了。　

　　至少，他有個光明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