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為,一出生就生活在城市的我應該沒有什麼老屋情結的。可是,當我看到這個題目時,腦中卻自然浮現出那麼一棟老屋。
那是一棟地地道道的老屋。徽派的設計,極富對稱美的廳堂,牆上掛着水墨畫和太公親手寫的對聯。木製的傢具,木質的樓梯,樓上的房間是帶着樟腦丸味的被子的味道,陽光從推開的木質窗戶中斜照在地面,順着光線可以看到揚起的灰塵。天井邊有一口矮矮的小井,旁邊恰到好處的點綴着幾盆盆栽。門前的石頭路總是潮濕濕的,一旁還布着蔥鬱的青苔,每次讀到“苔痕上階綠”我都會想到這裡。不遠處是不是還有農田我記不太清,不過我想這樣山清水秀的地方,即便是有農田,也一定是秀美精緻的。這可不就是我心目中地道的老屋。
與其說是我的老屋,不如說是媽媽的。她從小生活在這裡,而我卻只來過這幾次。這兒從前是太公太婆住的地方,自從太公過世后,太婆就被外公接到城裡,所以自我記事以來,從來也沒有見過他們在這棟老屋裡生活。我記憶中第一次去老屋,竟是隨着家人像參觀文物建築一樣,懷着敬仰的心情,可是也與它疏遠異常。後來,媽媽說我出生以後在這生活過一段日子,說了好多我與太婆的故事,可我卻都沒有印象了。而真正與老屋的親近,也是在太婆過世那段日子。那是我印象中第二次去老屋,與第一次不同,堂中的八仙桌被推到牆角,房門都關得死死的,廳堂中央放着一個木製的棺材。那次,我在老屋裡守了太婆幾日。我看着她,太婆臉頰深深的皺紋,就像這木頭的年輪,與這些櫃啊,櫥啊一樣,都經歷了近百的歲月。這老屋有她,就像個家了。我彷彿看到了太婆一手抱着我,一手沖開水的樣子,淡淡的眉毛磕着我的臉蛋,烏黑的頭髮(她的頭髮一生都是烏黑的)整齊地束起;我彷彿看到太婆慢慢扶着樓梯走上二樓(她出生的時候還是清末因此裹了小腳)每一步都走得很認真。推開書房的門,太公創寫的《鄭長褆詩詞書法集》靜靜地擺在書柜上,他的書法作品也掛滿了整間屋子。我彷彿看到他專註得磨好墨,提筆寫下:“但願鍥而能不舍,青雲直上慰阿翁。”這是他在我舅舅被高校錄取時寫給他的。我又彷彿看到他就在這老屋裡望着旭日,直感嘆“遠山迤邐如銜日,恰似雙龍戲火珠。”原來這就是我太公,原來這老屋還有這等寧靜的氣質。一年一年,隨着老屋,更隨着這屋裡長大的人,源遠流長。
那時還是土葬,媽媽牽着我的手,一路踏着濕漉漉的石頭路,去到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