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所在的季節是溫暖潮濕的春季,適宜外出旅行,看鶯飛草長,萬物復蘇。只是開學也處於二月,我們只能在小小的校園裡看草木蔥茸。可惜近來遇上了回潮天,到處都是水跡,令人乏味於斑駁的灰黑色調。
在我眼裡,學校就像一位長途跋涉的行者,被疲勞折磨得滲出了汗水。當然,學校里的宿舍樓道也是水跡迷離,容易滑倒。生性膽怯的我總是小心翼翼地邁過樓梯級級,步步沉穩如山,怕一不小心滑倒出醜。而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可誰知道剛下到最後一級,正舒出一口氣時,卻看見初一的一個小女生身影一閃,伴着驚叫狼狽地滑了下來。頓時,周圍響起一陣鬨笑聲,她漲紅了臉,企圖站起來卻又力不從心。沒有人伸出手扶她,看熱鬧的學生們看着她慌張的神情笑得愈加幸災樂禍。我走近,伸手將她扶起。她慌忙地道謝,然後像解放般地逃離眾人的視線。那倉促慌張的背影如同一隻被揪了耳朵的兔子,令我心生不忍。
看熱鬧的學生們漸漸散去,只有我怔在原地,低頭看微微潮濕的手心滲出汗液,並伴着輕微的顫抖。恍然間才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過一個女孩子滑倒,那神情和這個女生很是相似。
可是,主角不同,又怎會有相同的結局呢?……
那時,也是春季。溫暖,卻不潮濕。可那個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的女孩子卻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像一個皮球般從四樓的樓梯上滾下!我想,那一刻的世界對她來說肯定是翻滾顛倒的。因為發生得太突然,所以沒有人拉住她。
也許,在一個設計好的陰謀里,就算有機會拉,也沒人會伸手吧。我站在她滾落的樓道上,眼睜睜看她滑落,神情里有那麼一絲恨意…
顯然她是不知情的。待驚魂過後,女生狼狽地以手撐地爬坐起來。她仰頭看向樓道上的幾個人,角度也許是卑微的30度,也許是傷痛的45度。我順着她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見一張張冷笑的臉,聽到了幸災樂禍的笑聲。女生漲紅了臉,沒有人扶她。而我站停在離她僅幾步之遙的地方,看着她髒了的衣服和擦傷的皮膚微微皺眉。可卻沒有上前伸手拉她,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陣風吹過的時間吧。只見她勉強地扶着身邊的牆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朝樓下走去。她的頭埋得很低很低,我無法看見她的表情,猜測她的心思。只知道她搖晃的身子像一隻欲飛的蝴蝶,彷彿隨時會向下滑翔而去,讓我擔憂。因為好奇心的慫恿,我悄悄地尾隨在她身後,走過因上課而空曠的校園進了衛生間。女生沒有回頭,所以,我沒被發現。
陰暗潮濕的衛生間里,幾縷陽光從窗外射入,從而顯得神秘。
我站在最裡面的角落裡,就連陽光也沒有辦法看見我。女生靠着牆壁無力地滑坐下牆角,埋頭於兩膝之間,從掉眼淚到小聲抽泣再到號啕大哭。我靜靜地看着她的脆弱,側目,窗外春色正好,一片綠意盈盈。突然哭聲消失,只有殘舊的水龍頭滴答着水珠的聲音。我疑惑地看向她的位置,卻見她死命地捂住嘴巴,捂住了那絕望的哭聲。讓歇斯底里的哭喊變成急促沉重的喘息聲,可那顫抖得厲害的身體卻又是那麼明顯地將她的無助表現的淋漓盡致。我握着紙巾,站在角落遲疑着。最後,還是放下了已經微微伸起的手,再也不曾動過一分一毫。許久后,女生才微微回神,開始查看傷口,併發出嘶嘶的抽氣聲。應該很疼吧,都滲出血珠了。她站了起來,看着狼狽的自己怔了一會,隨後踉蹌着走向水龍頭,掬了一手水洗着淚跡。
我覺得,我已經沒有出場的需要了。
女生很勉強地對着牆扯開笑臉,企圖掩飾什麼。不得不說,那是一個很失敗的笑容,很醜。而且她好像不知道那哭腫得如核桃般的眼睛是無論如何笑也不會在短時間裡恢復正常的。最後,她深吸一口氣,儘力掩飾那怪異的走路樣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我從角落裡出來,沒有再跟上去。陽光下,我端詳着我的手,它滲出細小的汗液,有着潮濕感,重要的是它始終沒被伸出去。可,伸出去和不伸出去不是一樣么……
那個狼狽的女生,那些滲血的傷口,那個很醜的笑臉以及那些被掩飾的哭聲,都像一把利刃一下一下地在我心裡刻下着無比清晰的痛苦,而那些痛苦慢慢地蔓延到血液,甚至到了骨髓里,令我至今仍不能忘記……我冷眼看她的脆弱,連一句簡單的關心都沒說,連一份拉她起來的力量都不肯奉獻,連一張紙巾都沒有遞出去……這些,並不是因為我恨她,但也不是因為我沒有勇氣。真的。
只因為,那個是曾經的我。我只能站在不堪的回憶里,重溫她的無助,默認她的膽怯,旁看她的脆弱。而無法改變一絲一毫,哪怕只是簡單地問候一句,哪怕是遞一張紙巾,都沒有辦法給她。
我想,
如果當初有人伸手將她扶起的話,
也不至於令她自那次之後再也沒辦法像別人那樣哭出聲音。
而一直只能是急促的喘息。六年級:13145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