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喜歡獨立思考,也好別出心裁,但經常不遵守紀律,因此他受批評的次數也就比別人多,打上學就沒當過三好學生。老師安排他和我同桌,用意就是讓我管着他點兒。
這時石磊悄聲對我說,哎,你有沒有發現,學校無論組織什麼活動,只要咱學生參加,就都得寫作文來點什麼"感"。比如說讀了一本書要寫讀後感,看了電影要寫觀后感,連聽報告、逛公園都得寫感,管你有感沒感呢。我對石磊說,這有什麼錯,咱們初中生作文課不寫這些寫什麼,難道還去寫長篇小說寫電視劇本?
石磊聽了我的話就不吱聲了,開始寫參觀博物館的觀后感。
三天後,劉老師將批改完的作文發下來。我的作文分數是85分,大多數同學的分數也都在80分以上,石磊的分最低,剛剛及格。石磊嘿嘿一笑,並不着急,好像那是別人的卷子。作文發回來后,按照以前的習慣,都貼在我們班教室進門處的板報上,讓大家看,互相學習和交流。石磊的作文被貼在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上。
石磊的作文我早看過,他寫跑題了。
他寫作文總愛跑題。有一次老師讓我們寫電影《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觀后感,你說他寫的什麼,他寫他也想吃一口唐僧肉,也想長生不老。在結尾他又寫道,假如他是唐僧的話,一定會把自己的百十來斤都獻出來,讓科學家,以及我們敬愛的劉老師和趙校長都分上一口,使這些對國家對人民有貢獻的人都百歲千歲萬歲。也許是因為石磊的精神可嘉,劉老師對他的作文就沒再追究,只是笑笑說這篇作文寫跑題了。
石磊卻在私下一直堅持說他寫的就是自己的真實感受,沒有跑題。我說,怎麼沒跑?老師說你跑你就跑了嘛。我們百分之百信老師的話。
其實我早對石磊幫助多次了,寫作文必須像老師說的那樣抓住"得分點",這非常非常關鍵,第一你得把參觀的或聽的看的過程寫出來,第二還得寫出自己的體會決心。比如說參觀博物館這篇作文,我就要先寫某年某月某日上午陽光燦爛,我們高高興興地來到了歷史博物館的門前,然後按參觀的順序一一寫下,最後還要寫看了偉大祖國的傳統文化和光輝歷史,我心潮起伏熱血沸騰。我的這篇作文草稿寫完還沒等抄清的時候,班上的許多同學就都要搶先看一看,於是班裡至少有20來個同學的作文里也都出現了"心潮起伏熱血沸騰"的字樣。班裡的同學見到一個好詞,就都拿去用,對"知識產權"根本就不重視,真是拿他們沒有辦法。
唯獨石磊對我的苦口婆心的輔導置之一笑,他說同學們怎麼都像得了傳染病似的,那歷史博物館離學校不遠,大家明明從小就愛到裡面抓蛐蛐兒玩,那裡面的文物早就看過啦,怎麼以前就沒見過誰"熱血沸騰"一回呢?這三五年的變化,只是歷史博物館的工作人員穿上了古代服裝打扮成宮女的模樣,往那照相的景點一站,門票的價格可就翻幾番了。石磊的作文寫的就是這個。當然他寫的挺多,還寫了他仔細觀察進博物館的那些大人們,真正看文物的不多,很多人去的目的是到那裡的大雄寶殿燒香拜佛的。最後石磊在作文中還建議學校不僅要組織同學參觀歷史博物館,還應讓大家看一看科技博物館,那裡面有最先進的像電腦啦衛星啦等實物和圖片。我對石磊說,你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嘛,你是不是作文還沒有寫夠啊!
星期三的下午,劉老師說明天省里的領導要到咱們學校參觀,讓校鼓樂隊的同學立刻到操場上集合。其實沒等老師說完,我們就都知道,除了鼓樂隊忙,別人也閑不着,又該到大搞環境衛生的時候了。我們學校是市裡的重點,總有客人來參觀,但客人來都是參觀指導,大人們肯定不會參觀完了回去寫觀后感,可是我們必須認真地搞大掃除,做到窗明几淨,一塵不染。
第二天,省里的領導說來就來了,帶隊的是一位滿頭白髮、面容慈祥的老頭兒。他們剛一下車,看見我們敲着鼓、舉着旗在那兒列隊歡迎,就對我們市教育局的領導擺了擺手說,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嘛,快讓孩子們回去上課。
於是,校長也擺了擺手讓我們的鼓樂隊立刻解散。其實我們腰酸腿疼地站在那兒等候一個多鐘頭了,就盼着有人說這句話呢。
領導們繞了一圈后,就進了我們班。
他們進了屋以後就四處看,忽然,那位白頭髮的老頭兒注意到了貼在牆上的作文,他一篇篇慢慢地看着。初中生的作文寫得都不長,一會兒,他就看到了貼在角落裡的石磊的作文。
看別人的觀后感他都是慈祥地笑着,看到石磊的作文,他認真地扶了扶眼鏡,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這時候,緊跟在後面的劉老師的心就提了起來,她也許後悔不應該把石磊的作文貼在牆上,或者在今天早晨摘下來就好了。白髮老頭兒把石磊的作文仔細看了一遍,然後對劉老師說,你是班主任吧,把這篇文章給我好不好?劉老師想,省里的領導要這篇初中生作文幹什麼,看來事情鬧大了。人家要,她還不能不給,就把這張紙揭了下來,揭的時候,劉老師還偷偷地看了石磊一眼,一句話也沒有說。我看見石磊當時咂了咂嘴巴,也是一句話沒說。
一個月後,出人意料的事發生了:石磊的作文被登在了省里的一家少兒報刊上了,而且還加了一篇由省教育廳副廳長親自寫的評論文章。文章對石磊作文中提出的問題及小作者對社會生活觀察與思考的能力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刊登石磊大作的報刊,在我們學校幾乎人手一冊,於是石磊一下子成了新聞人物。
我對石磊說,稿費一來你可得請客了。石磊卻裝成一臉嚴肅地說,未經本人同意他們就隨便發表我的署名文章,那是侵犯了我的"知識產權"啊,不,是"著作權"啊。我說,你這可又"跑題"了,發表你的那篇作文咱們校長都是同意的。誰說的?老師唄!
石磊挺深沉地來了一句,你什麼時候腦子裡除了老師,還能找到一點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