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母親是愛極了自然的，也愛極了那些花草樹木。可惜的是，母親很懶，從來都不願意主動去侍弄父親養的那些花。於是我認為，母親不是那種懂情調、多愁善感的女人，既然我是她的女兒，那麼我也應該是一樣的。
但是那天的中午，母親站在客廳里那面和門同高的落地鏡前，一邊照一邊對正坐在電腦前的我說：“小煙，過來替我拔一下白頭髮。”
我應了一聲，但沒動。
母親微微有些慍怒：“你就磨蹭吧你，我就不明白那電腦有什麼好的……”見我沒動，她的火更大了，“你信不信我把你那電腦砸了！”
聽到這話，我才不情願地起身，拖拉着步子向母親走去，接過她手中的眉夾。
“從哪兒先拔起？”我的口氣略微有些頹喪。“右邊兒的白頭髮挺多吧？那就先從那兒拔起吧。”母親命令道。
我認命地嘆了一口氣，慢慢轉到她的右側，抬起胳膊，開始盡職盡責地工作起來。母親很配合我，安靜地朝着餐廳站着，不動。
終於拔完了啊，我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母親的白頭髮還真多。幸好她只讓我拔露在外面的那幾根，不然的話，恐怕我肯定會把一個不小心把她的黑髮拔下來幾根，那時我就慘了，母親非得狠狠地數落我一番不可，誰讓黑頭髮是母親的寶貝呢。
不經意地一抬頭，我看到了母親左側的鏡子，也看到了鏡子里的我和母親。沒想到，我竟比母親都高了！我愕然地看着鏡子，看着那幾乎看不出來的微小的差別。我又轉過頭看着母親，看着母親頭上從不算濃密的發里露出來的白色的髮絲。
我驀然發現，母親，已經老了。
母親好像發現了我的異常，問道：“拔完了嗎？”
我回過神來，定定心，微笑着說：“嗯。可以拔另外一面了，你轉過來吧。”
母親很聽話地轉過身，她的左邊對着我，右邊是那邊和門同高的落地鏡。正好，藉著這個機會，讓我再看看我和母親之間的距離吧，看看這個距離，到底是多少。
我小心地挑出一根母親的白髮，用眉夾夾住，用力往外一拽。但是我的目光卻緊緊盯着鏡子，盯着我和母親之間的距離。趁這個空檔我估計出來了，也就二三厘米吧——這一年我沒怎麼長，和母親的身高差距自然不多。
“拔完了嗎？”母親抬起頭，問我說。
“快了。”我笑笑，看着那張日益蒼茫的臉，看着那眼角的魚尾紋，看着那不太明顯的雙下巴。
我又一次感嘆道，母親，已經老了。
“那你快點兒。快到一點了，我還得去上班呢。”母親不放心地囑咐着我，生怕我耽誤了她的工作。我笑笑，不語。其實我早就拔完了，只是想再和她多呆一會兒而已。
“好了。”終於拔完了，我安靜地看着那個迅速地穿上那件穿了很長時間的大衣，提着那個黑色的大手提包，匆匆地走出家門還不忘囑咐我把門鎖好的女人，微微地笑着。
其實我多想對她說：母親，你老了。
但是我沒有說出口。
等到她下班的時候再說吧。
到那時，我會說：母親，你好年輕。